待薛大人撇下手头繁务,终于腾出工夫来换衣裳出门,这已然是八月初二的黄昏,太阳早滑落到秦淮河北岸的群山后头去了。
山色在秦淮河的濛濛水汽里逐渐黯去,夜色缓缓消溶了一切,却远远无法消却秦淮河上的灯红酒绿,以及……那个花里胡哨的身影。
薛云鹏这件大花锦袍是去年薛老夫人做寿时,老太太嫌薛大人平日穿得太过清淡简素,在前来贺寿的亲戚乡绅面前洗走了她老人家的喜气,特意挑了匹卓成义当岁赏给薛家的大花贡缎,亮蓝底色,红黄簇锦大团花纹,早早请京城的裁缝回乡为薛大人量身定做的 。
薛云鹏当时捧着那套衣裳哭笑不得。薛家乃是楚国名门,此番老夫人寿辰谢绝了诸多京城故交,与薛大人同回乡贺寿的惟卓皇叔同丞相二人。丞相老眼昏花,颂渊算是自家兄弟,薛云鹏想想家中除了乡邻别无外客,权作是彩衣娱亲,硬了头皮披上花衣裳讨了一把老太太欢心。
卓颂渊当日揶揄他穿得比新郎倌还风光,薛大人赌气道:“那本官便将这身衣服好生留着,待王爷娶亲之日,本官定要穿上它,压一压您这新郎倌的风头!我那王妃嫂夫人见了本官若是移情,本官可是概不负责。”
卓颂渊冷笑:“云鹏尽可以试试。”
薛云鹏本道今日赴约,不过出门前换一身衣服了事,不想刘头给他预备下这么一身最最哭笑不得的。他如今难道当真是缺一位夫人么?
着一身紫色官袍去酒楼是万万不成的,可若是折回府去换,一来一去耽误工夫,还得怠慢了燕太子。小孩子不会出言责怪,可他堂堂大男人折腾来去只为换身衣裳,说出去只怕更没脸面。
早知还不如穿那身粗布的算了,他薛云鹏乃是云中鲲鹏,穿什么不是一样难掩光华?
之前娱亲也娱了,娱一回小孩子当是无妨,薛大人让刘头找来块黑布,蒙了面赴宴去也。
薛云鹏未料到醉月阁是个这样的所在,媚眼如丝的小倌儿,说话的声音比小姑娘还娇滴滴,他再怎么世面见惯,何时同个小孩子来过这种地方!
岳麒麟这小孩真是欠管教,什么浙菜,简直胡扯!这种地方都被她寻到了,将来当了女皇,她还得怎样……无度?薛云鹏真是不敢想。
幸亏今日卓颂渊忙得款待闽皇,无暇来管这头的事情,不然铁定以为是他将岳麒麟领来这烟柳之地来的,岂不百口莫辩?
薛大人穿着这个场子里顶顶光鲜亮丽的衣裳,却蒙着半张脸出现在二楼雅阁,岳麒麟欢喜打趣:“云鹏兄口味好重,作甚扮成一个刺客,今夜这是打算窃哪一朵小香回府啊?”
卓成义说薛云鹏耽于声色她起先不信,今夜看见他这身衣裳出现,却是不得不信了。寻常人谁会将自己穿成只花孔雀跑来赴约的?必得是欢场老鸟,才肯这般下血本舍脸皮。
小肉包实在多虑,皇叔要能喜欢这孔雀那就奇了,皇叔喜欢的,必得是严谨知礼持重端方……的少年啊。
云鹏兄将面上黑布蒙得紧了紧,同她小声私语:“燕太子多有不知,官员出入**虽无成文的禁令,朝廷明面上却仍是不提倡的,本官位及一国司法最高长官,怎好领头犯戒?”
岳麒麟心底一个“呵呵”,原来你都知道啊。
“云鹏兄多虑了,如此高阁雅室,谁会跑来抓您的辫子?你我兄弟自在吃喝自在说话,才是正理。”
薛云鹏听着也对,便让岳麒麟身旁的小倌替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那粉衫小倌斟了酒也不正眼瞧薛云鹏,只柔柔问岳麒麟:“公子您之前还没说完呢,冰糖球里头除了裹山楂,还能裹什么鲜果?”
岳麒麟想了想:“橘子瓣,梨子……还有梅子。”
粉小倌脸一红:“公子答应了天冷请奴家吃冰糖球,到时候可不能耍赖。”
岳麒麟摆手:“你不信?孤……我从不耍赖,你可让这位云公子作证啊。”
粉小倌睨薛云鹏一眼,凉薄的臭男人他见多了,对这种花花孔雀实是信不起来,玉指捻了颗梅子送到岳麒麟口边:“公子气度非凡,一望便知是大家公子,自然信你的了。”
薛云鹏瞅瞅岳麒麟这身古怪装扮,今日特意穿了间宽大男袍,里头不知用棉花垫厚了肩,嘴上还沾了副八字小胡子,看起来甚是滑稽。
他绑紧了自家脸上蒙的黑布,心中却暗自好笑,这破小孩儿肯定是生怕自己被皇叔撞见。皇叔今晚□乏术,怎会看见她?怕就不要出来混么。
如今青楼的小倌口味想是大不如当年,男子气概的他们倒不爱了,非喜欢岳麒麟这种粉雕玉啄扮老成的假小子。
岳麒麟的口味则更奇,点了个这样的粉小倌,阴阴柔柔,浑身与颂渊无一丝可比之处,薛云鹏看小倌喂食的样子,简直想替颂渊当室一哭。
喜望喜宝也时常给她喂吃喂喝,岳麒麟根本不以为意,衔过梅子还叹:“你们醉月阁的梅子很好吃呢,一会儿你记得让隔壁坐着的隋公子替我买一坛带回府。”
粉小倌掩唇一笑:“买什么,公子只要常来,还愁没有梅子吃么?”
岳麒麟记得卓成义的嘱托,要让薛大人看到些不该看的。她不顾隋喻一脸忿忿然,早早来此精挑细选,粉小倌唤作“玉妆”,本道薛云鹏会喜欢玉妆这样千娇百媚的孩子,可人家仿佛并不好这一口。
难道成义的揣测是对的?也是,世间男儿里,若见过皇叔这样一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