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楚良站起身来,走至一排书架下。上面整整齐齐磊满了书,大部分是沈江蓠成亲时带过来的。还有一些是徐楚良自己的藏品。
他自小爱看书,除了四书五经之外,先秦七子的著述也都烂熟于心。时下流传的诗集他也看过不少。是以除了一手漂亮文章外,他亦工于诗词。
文章雄浑,诗句清理。这是昔日同窗赠他的八个字。
由于父亲去世得早,他已经记不清其模样。虽然每年祭扫上香,动情处甚至落下泪来,可是心里,他对于这个父亲并无太深感情。只是世人看重孝顺二字,他不过是顺势而为。
书架右手边第五排上,放的是《逍遥游》与《齐物论》。徐楚良喜欢一切东西井然有序,当年这书架是他按照作者亲自一一规整的。所以谁的书,放在哪里,他都一清二楚。
他向来是不喜欢老庄文章的。“曳尾于涂?”每当想起这话,嘴角都不禁轻轻嗤笑。在他看来,有些人天生就应该混迹于市井之间,而有些人天生则应该高居于庙堂。他自然是那些高高在上之人中的一位。
可是他并不轻浮,从不将这种优越感展现一二。在他看来,摆着一副清高面孔,持才傲物的其实只是蠢才。
于是,他按照自己的目标,一步一步向上走了。走至今日,虽然曲折,倒也不算一事无成。若沈江蓠能一直留在自己身边,于她自己,亦是福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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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若蘅院中的丫头请徐楚良过去用饭。
这么快,又到了吃饭时节。沈江蓠那头,怕是快到感应寺了罢?
从书房到菱洲,不过一盏茶时间。他走进偏厅,却并未看见杜若蘅。小桌上摆了六道菜,一道汤。温热的香气扑鼻而来。
打眼望去,雪白的汤上飘散着袅袅雾气。
两个小丫鬟手中抱着食盒,见徐楚良到,都屈身请了安,其中一个说道:“姨娘说要换衣裳,迟一点到,请老爷先用。”
徐楚良轻轻点了点头,坐下来。早有小丫鬟盛了饭,倒了酒。
这一桌的菜都是他爱吃的。酒也是清淡的菊花酒。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丫鬟上来又要斟酒,却被他拦住了:“我自己来就行。”
小丫头这才垂手侍立一旁。
他一连喝了三杯,又起筷吃了些菜,才听见帘外终于传来脚步声。
他一面朝帘外望去,一面举起酒杯至唇边。这一口酒,却再也没有喝下去。
来的不是杜若蘅,而是沈江蓠!
“当啷……”瓷器跌在地上,发出清脆声响。惊诧讶异从徐楚良的脸上一闪而过。莫非事机败露?他飞速地调整好表情,只是却留了蛛丝马迹。
沈江蓠轻轻一笑,说道:“夫君见我来好像不是很高兴?”
丫鬟们见沈江蓠到,都自发带上门退了出去。
虽然心思已经千回百转,内心里起了汹涌波涛,徐楚良面上却无震惊,轻松说道:“你不是去寺里做法事?怎的回来了?再则,这里是蘅娘的院子,你轻易不过来的。”
沈江蓠在徐楚良对面坐下,整了整微微发皱的裙摆,也笑到:“这种时刻,你依然心思澄明,条理不乱。……若我说,我没去,却把杜若蘅送了去……”她收起笑容,直直盯着徐楚良的眼睛,声音蓦地沉下:“你乱也不乱?!”
徐楚良心中咯噔一声,见沈江蓠如天神般凛然不可犯,想起自己的暗算谋划,一双手竟然不可自抑地颤抖起来,嘴角亦开始抽动。
沈江蓠的声音如加急的鼓点,一锤一锤敲在他的心尖之上:“感应寺距京城两百里,途径龙须沟。沟中林木茂盛,若有心伏击,九死一生。是也不是?”
徐楚良一言不发,立刻转身。在菱洲院中着急忙慌地找了一圈,果然四处不见杜若蘅的身影。他面色铁青,重新回到偏厅,只见沈江蓠仍是端端正正坐在那里。
“不可能!她不可能去那里!”龙须沟买凶劫杀沈江蓠之事,杜若蘅亦知情,她怎么可能代替前往?
沈江蓠扑哧一声笑了:“刚刚还夸你心思澄明来着,现在怎么钻了牛角尖了?我要是明明白白请她去,她自然是不肯的。可下点mí_yào什么的,也不是难事罢。你没发现,她的丫鬟、乳母都不在了么?”
徐楚良这才想起,果然那个来请自己的丫鬟,以及进了院子之后,见到的都是不太熟的面孔。
她是几时洞悉这一切的?
“你说,现在,杜若蘅她是不是已经身首异处?”沈江蓠突然靠近问他。
窗外日影西沉,残阳如血。按照事先说好的,此刻事情理当完结。突如其来的盗匪,心狠手辣的劫掠,应该是沈江蓠,命丧刀下。
徐楚良心中一阵发紧,怒道:“你既然已经知道那是死路一条,你还特意送她上路!她肚子里有孩子!”
“那你们合谋杀我之时,心中可有一点慈念?”
沈江蓠面上,一双狭长凤目,此刻露出明明白白的危险杀气:“若不是你们有心害我,我送了她去,她又怎会有去无回?!”
“一尸两命!你这个毒妇!”徐楚良咬牙切齿,恨到:“那你现在来想做什么?也杀了我么?”
沈江蓠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瓷瓶,在徐楚良眼前晃了晃,慢条斯理说道:“这本是杜若蘅为我准备的。她不放心,怕你不舍得杀我,昨晚就要毒杀了我。届时生米煮成熟饭,你便不得不与她结盟,助她毁尸灭迹。”
沈江蓠将瓷瓶放在桌案上:“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