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刘停住讲话,目光落在陈蕊的脸上一动不动。
陈蕊依旧摇头。
“因为你长得太像那个姑娘了……以前杨老师的书桌上一直摆放着一个镜框,镜框里的女孩子就是那个姑娘……可是,自从你进校后,他就把那镜框收藏了起来。那姑娘和你长得的确太相像,特别是眼睛,几乎是一模一样……还有一些细节可能你也不一定清楚。杨老师以前爱唱《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听过吗?很好听的一首歌。前年到厦门开学术研讨会,杨老师还专门跑到鼓浪屿的日光岩上去凝望着金门岛唱那首歌。可是你来了后,我就再也没有听到他唱过了……本来他是不该上大一的课的,哪有著名教授来上新生的课的呀?以前的大学有,现在的大学没有了,给新生上课的差不多都是助教,顶多是讲师,不会有教授,更不会有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可是,他坚持要来给你们上课……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了能够看见你!人的一生中有许多的感动是可以遗忘的,唯独源自心灵深处关于初恋的感动是一个例外。你的到来触摸到了他情感最脆弱的部位,他无法抗拒自己对往事的追忆,所以,便希望能通过对你的关爱寻找回些许的补偿……”
“那他干嘛不去打听那女孩的下落呢,说不定打听到了,彼此见上一面,就不再承受痛苦了!”
“你咋知道他没打听?大陆和台湾的联系刚解禁他就迫不及待地打听了,结果那姑娘已经去世20多年了……姑娘去世的时候杨老师还在坐牢呢!”
“为啥坐牢?”陈蕊不解地望着小刘。
“反‘右’开始后,那姑娘替杨老师担心,便辗转从香港给杨老师写了封信来,嘱他找机会去香港,然后再到台湾定居,她说她在台湾一所大学里给杨老师联系好了工作。信是由去香港参加学术研讨会的校领导带回来的,后来这位领导挨斗,交代了此事,牵连到了杨老师,杨老师就被抓了起来,判了无期徒刑,罪名是‘投敌判国’……”
“有这个罪名吗?”
“怎么没有?还稀奇点的罪名都有呢?古人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强权之下,要想让你坐牢,哪里会找不到合适的罪名呢?”
“哦!”陈蕊悒郁地吁了一口气,然后低头不言语。
小刘反而越说越来劲,越说越不能控制住自己的嘴巴:“杨老师的遗嘱你都听见了吧,里面特别强调了一句他不怨恨他的祖国的话……旁人听来,此话纯属多余,可我听着,心里却不是味儿。杨老师是因‘投敌判国’罪入的狱,坐了那么久的牢,一个人一生中最宝贵和最美好的一段时光都浪费掉了,在死亡来临之际,却特别作出如此声明,对自己的祖国,该是多么的热爱……想当年,和姑娘分手,固执地要回到新生的共和国怀抱……我想,他肯定是对姑娘许下了什么样的承诺吧,否则,那姑娘能轻易让他走?能轻易地一生不嫁而一直苦苦的守候着他?可是,我敢断言,他对姑娘许下的承诺绝不会是回来坐牢的……人啦,干什么都要讲一个定数,命运或许的确掌握在自己手中,但稍不注意就会被魔鬼从你手中夺了去!……杨老师给了你机会,出国去吧,好好深造,我跟了他那么些年,机会也没有给我,可见你在他心中的位置有多重……‘我站在海岸上,把祖国的台湾省遥望。日月潭碧波在心中荡漾,阿里山林涛在耳边震响。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我们日日夜夜把你们挂在心上……’”
小刘抬头仰望着天空,轻声唱起了《台湾同胞我骨肉兄弟》那首歌。沉缓的歌声似乎也将他带进了苦涩的眷恋中一般,唱着,唱着,泪水竟慢慢地湿润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