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钗一路沿着池子过去,到了黛玉房门才站住,此时才觉出自己一颗心扑通扑通地在跳,定了定神,见黛玉的小丫头巽儿从里面出来,便叫住她道:“你姑娘在做什么呢?”

巽儿站住道:“姑娘刚从园子里回来,说要作诗,要什么梅花笺,叫我们去和库房拿呢。”

宝钗听了,走到外间一望,书案前并不见黛玉人影,再往里一走,见黛玉在窗下托腮坐着,一手里提着一支笔,那笔拖在纸上,晕出一块墨痕,她却浑然未觉,两眼只是盯着窗外出神。

宝钗轻轻走进去,靠进她,一手捉住她手道:“在想什么呢?”

黛玉一时惊醒,回头道:“我见窗子外的花儿都谢了,想了几个句子,只没有个下句。”

宝钗笑道:“哦,不如你将句子先写出来我看看能不能联上。”

黛玉便起身让出一块地方,巽儿已经拿了纸来,宝钗亲自裁开,替黛玉铺好,又替她重新研了墨,黛玉蘸一笔墨,端端正正写到:花谢花飞花满天。

才只一句,宝钗便大惊失色,叫一声:“黛玉!”

黛玉回头不解地看她,宝钗强笑道:“你先写,我瞧瞧。”

黛玉便又写:红消香断有谁怜?写完自己看一回,蹙眉道:“我本想写秋菊盛放之境,不知怎地,竟写了这两句。”

宝钗不知她为何忽然做此悲语,脸上一时阴晴不定,黛玉见她神色,便知端地,问道:“莫非我从前写过这样的诗?”

宝钗一语不发,接过黛玉手中紫毫,笔下如飞,顷刻间将一篇《葬花吟》默写出来。

黛玉等墨迹稍干,拿起来一念,不觉痴了,口中喃喃道:“原来这该是暮春时节的诗句,如今是秋天,怪不得怎么写都觉得不对。”又向宝钗道:“这倒像是我的笔墨?”

宝钗涩声道:“这正是你从前所做,以前你常常喜欢收集这些花瓣,将它们葬了,免得随流水飘零流落,为尘土所污。”

黛玉笑道:“我从前可雅致得紧,跟了你,都俗了!”

宝钗却笑不出来,接过那篇诗道:“当初此篇才流出来的时候,我就觉个中意境太悲,只是那时和你之间隔着宝玉,不大好劝,只不知这时候你又怎么想起来了?”

黛玉道:“我也不知道,方才我分明是想赏菊的。你若不喜欢,我从此不作诗了就是。”

宝钗摇头道:“若是为我之故,耽误了你,反而是我的罪过。我也并不是不喜欢你作诗,我只是…我只是不想你去想这些悲伤的事。”

黛玉笑道:“那一时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所以爱感慨个身世,见了这些个花儿草儿,只因自身相类,难免有些个愁情倾诉,如今我父亲尚在,又有你陪我,心境与从前不可同日而语,你不要担心。”

宝钗凝视她道:“那你为何不叫人把园子里的残荷去了?”

黛玉就笑她道:“亏你还自诩读了书,不闻唐人云‘留得残荷听雨声’?”

宝钗苦笑道:“我自然听过,只是从不曾如你这般,心心念念,只此一句。”

黛玉不服气道:“我不过偶然想起,所以吩咐了一句,你太也多心。”

宝钗也不再多做纠缠,反而另问一事道:“林姑父近日怎么想起要将账本都交给你了,方姨娘不管么?”

黛玉道:“她不大识字,也不大会看账,家里人口简单,管管尚可,田庄铺子,叫她来看着未免太难。”

宝钗又道:“那你把这些给我看看。”

黛玉笑道:“哟哟,还没入赘呢,就先盘算起岳父的家财来了。”

往日宝钗被她如此调笑,少不得要捉弄回去,或是至少横她一眼,今次她却一反常态,只催道:“快取来给我看看。”

黛玉只得亲去抱了一堆本子,一一摊开,指给宝钗:“这是某处田产,这是家中祭田,这里是我娘陪嫁的铺子,这里有上等水田若干,那里有沙地若干。”林海给的账目,数量着实惊人,黛玉只捡了重要的几处,宝钗也只粗粗一扫,估了个大概,那眉头紧紧蹙起来,道:“这是全部家财了。”

黛玉道:“大约是了。”随手翻起一本账册,笑道:“父亲糊涂了,怎么把族谱也给我了?”

宝钗随她眼光看去,只见整整齐齐一本族谱,上面以红笔标注出诸人关系及品性,又有“可用”,“可靠”,“可托”等几类点评,因问道:“林姑父可说了这些是什么人么?”

黛玉道:“左不过是些边门远支的族人罢了,我父亲当着官,手下也少不得要用几个亲近的人,标注的这些,大约是可用的吧。”

宝钗摇头道:“我看不像。”黛玉见她只顾着对这账册出神,便伸手一推她道:“你莫不是做生意缺钱了?若要钱时,只管开口,我多的没有,匀个几万还是成的。”

宝钗道:“哪里需要你出钱!”黛玉见她似有悒郁之意,探头过来道:“你不缺钱,又皱着眉头做什么?贾府也保住了,如今也没什么事好教你烦心了…莫非薛大哥哥同你说了什么?他是个呆性子,读书虽不利落,这一二年来,品性倒是大有改观,再说还有我父亲呢,你别着急。”

宝钗叹道:“正是他大有改观,我才急呢,你道他方才急急忙忙来和我说什么?”

黛玉问:“什么?”

宝钗道:“他说要把我嫁出去。”

黛玉惊得一下子站直了道:“他敢!”一根春纤似的指头就戳过来,指着宝钗道:“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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