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不比京城,连雪都下得斯斯文文,一点也不爽气,苏州的雪就更吝啬了,早上飘零着落下薄薄一层,中午已经止了,连那已经飘下的雪花都还不肯留,慢条斯理地化成一条一条的水流蔓延开来,四处都是湿漉漉的冷。..

黛玉为着景致,特地叫宝玉去挪了几块太湖石来,砌成一道高低不平的矮墙,靠这矮墙的凹凸处积了雪,才得了几分雪景。黛玉便牵着宝钗沿着这矮墙慢慢走,一路走,一路见那些花草树木都还没全枯,那雪下面分明透出几处黄的绿的,乍看之下,倒不像是严冬天气,反而像是开了春似的。

宝钗顺着黛玉的目光看去,也见了那几处草色,她是做生意的人,头一件想的却是马上便要过年,有许多应酬都要打点起来,账目也要收拢清算,再还有明年的生意也要盘算了。想起过年,难免就想到家里母亲和哥哥,又想到林海、贾政、王夫人等,那额头就突突地疼痛起来,黛玉却晃着她衣袖道:“宝姐姐,凤姐姐她们,此刻该到了哪里了?”

宝钗定了定神,道:“我依稀听说她是要去惠州,若是坐车的话,过年时候也差不离要到了,不过官府的期限是在三月,她大约不会那么早到的。”

黛玉道:“希望她经此一事,知道世情冷暖,好好地和平儿姐姐过日子。”

宝钗奇道:“你怎么忽然想起她们来了?”

黛玉道:“我只是羡慕她们,可以一路出行,无拘无束。”

宝钗叹道:“前儿我才听说,舅妈终是熬不住去了,凤姐姐再是刚强,见不到母亲最后一面,也是终身的憾事。再说岭南路远,刑途无期,她们的苦处还多着呢。”

黛玉也叹道:“这些我都知道,我只是…偶生感慨罢了。”

宝钗怕她对景伤情,便催道:“天冷,别在外头久待,回去吧。”

黛玉应了一声,宝钗扶着她走了几步,忽然又停住,问道:“黛儿,你方才对宝玉说的,是你的真心话么?”

黛玉道:“我方才说得多了,哪知道你在说哪句?”

宝钗道:“你说,若见不着,那种煎心熬肝的痛苦,才是天下有情人的痴心处。为此便是丢了性命,那也只是情之所至罢了。”

黛玉也站住脚,凝视着她道:“难道不是么?”

宝钗笑而不语,牵着她慢慢进屋,到门口的时候,黛玉却又停住,宝钗问时,她方道:“我觉得我们虽才在一起几年,却好像…过了一辈子似的。”

宝钗笑道:“傻瓜,我们的确是已经相处过一辈子了。”

黛玉就握紧她的手道:“这一世过完了,才算,别的都不算。”

宝钗故意道:“那下辈子若我们还在一起,也不算么?”

黛玉歪头道:“那算。”

宝钗就逗她道:“那下下辈子呢?”

黛玉认真地道:“只有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才算,别的都不算。”

宝钗看着她的眼睛,忽然凑近,在她额头轻轻一吻,笑道:“那么从今生到以后,每一世都要算才好。”

黛玉忽见她在外头就这么公然亲热起来,一时有些脸热,略怔了一下才明白宝钗在说什么,于是也红着脸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勾着她的手道:“好,从现在开始,生生世世都要在一起。”

圣上欲大展宏图,朝中格局大变,新贵们纵然是春风得意,毕竟根基不稳,凡事谨慎为先,老臣们不是因故被贬斥,便是见了同侪的下场,兔死狐悲之下,行事难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因此今年过年,京中竟少了许多以往的奢靡风气,多了几分清净习气。

贾府之中,贾政正是将要出孝的时候,几个有头脸的管事并留在府中的几个清客都来婉转劝他打点一番,再谋个差事,以图将来。

贾政思量未定,信步而行,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大观园外,如今迎春、探春、惜春皆已经出嫁,宝玉又在外做官,这园子无人居住,已经荒了许久了,贾政想当初这园子修成之时,何等风光显赫,而今却是这般凄凉荒废,便免不了长叹一口浊气,滴了几滴老泪,又叹息着进了书房。

他如今身上没有官职,却还留着爵位,孝期又满了,正可参与新年朝贺——几个清客正是劝他借着新年时候上一贺表,再托元春设法,求得圣上回心转意,点他一个好缺,因此这新年贺表便要好生思量。

贾政对着书案半晌,一个字也写不出来,顺手翻到几个清客拟的条陈,都只觉谄媚,他便蹙了眉,呆坐着望着书案出了一会神,叫外头长随道:“兰小子在哪里?”

外面人道:“兰哥儿在二门外练弓箭呢,手都练出血了,我们叫他歇息,他也不肯。”

贾政道:“你们就说是我的意思,叫他去看看他祖母和母亲,用些点心再出来,等下我要给他讲破笔。”

外头几人答应着,果然就去和贾兰说了,贾兰进去,不一会却又有两个婆子从里头出来,提着食盒等物,在门外向贾政行礼道:“太太说庄子上的东西到了,有几样野菜,冬天吃着还清爽,叫做了给老爷尝尝。”

贾政命她们先把东西放着,自己胡乱翻了一会书,心中实在不定,外头又有人催道:“老爷,太太问老爷可用饭了不曾。若是还没用,不如到后头去,太太早上接了三姑娘回来,这会子在荣禧堂呢,问老爷要不要一道儿过去,一家子聚一聚。”

贾政见王夫人殷切问候,且又接了探春回来,便点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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