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眼,对上的是鸦青色的帐幔。
我费了好久的劲才明白,我自己如今是躺在军营中。
按说我一介女流,女子之身是不该轻易出入军营的,最起码好人家的姑娘是不该的。可事态紧急,我却也顾不得那么多。
这间营帐里构造简单,不过几把圈椅,一张床榻,一张桌案而已。
桌案后坐着那个双眸深邃的男子,正翻着面前的卷宗,眉紧紧地拧着。他在我心里一向是如同艳阳般的存在,如今这样愁眉深锁倒也真是头一遭。
我大约有一阵没见他了,上次得知他的消息还是云芝说的,他如今已经是戎夷这样一个堂堂大国的国主了。他看起来清瘦了些,显得本就如刀廓斧劈的深邃轮廓更加深沉,整个人也沉稳了不少,的确像是一个国主的模样了。
“你醒了。”见我醒了,钟慕将手中的卷宗一撂,便大步走过来,坐在床畔,垂眸看着我:“觉得可好?”
我撑着身子想坐起来,却被他一手按住。我无奈微笑,只能再慢慢躺下。说真的,这时的头痛太过剧烈,我能说的出话,都已经是极限了。
我缓了缓神,抱歉地微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钟慕的眉心有一道浅浅的皱痕,他伸手按了按我的肩,低声道:“最近总觉得心里不踏实,便一直在南疆待着。一收到瘟疫的信就来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眸间隐隐有着怜惜的神色。可若是我没瞧错的话,在那万般的怜惜下,却还有一丝丝的绝望。他伸手轻轻拂过我的眉眼,轻声道:“他待你不好。”
他没有问我,他待你好不好?而是极肯定地告诉我,他待你不好。
我摇摇头,微笑了一下,淡淡地反驳他:“不。他待我很好。只是我自作自受。”我转了转眼光,见云芝并不在这里,便问道:“云芝呢?”
钟慕叹了口气,低低地说:“她去找军医了。可是檀婳啊...”他的手忽然重重地压上我的眼睛,我顿时堕入了一片黑暗中。只听得他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你染了瘟疫。”
有人能够理解么?
那种被人判了死刑的感觉。
那种明明知道自己会死,可是就是不甘心的感觉?
钟慕啊...在我从马车上下来,腹中绞痛的时候,在我头痛欲裂的时候,在我周身如同受了凌迟,痛的受不了却又拼命强忍的时候,我就知道了。你又何必戳破我呢?
我在他温暖的手掌下缓缓露出一个笑脸,微笑道:“我知道。”
我既然决定亲自照看那个孩子,每日每夜他呕出的异物都是我亲自清理的,他的药也是我亲自喂下的,他的脸也是我擦的。就在这样的时候,从没患过瘟疫的我,该怎么避开这样的病症呢?是没有办法的吧。
可是,钟慕,你知道么?我在恕罪啊。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在恕罪啊...
“军医会治好你的。”钟慕手上一紧,急促地说:“军医一定会治好你的。哪怕用尽所有的药材,哪怕有别的什么法子,军医都会治好你的...”
“没用的。”我打断他的话,唇畔一直挂着似有若无的微笑:“我中了毒。只怕原本是可以医好的,但若是遇到瘟疫与这样的慢性毒同发,便是我有几条命也都该绝了。既然如此,何必在我身上浪费那些药材?”
怕钟慕仍不死心,我低低地说:“钟慕。大局为重,你该知道的。”
我能感觉到他覆在我眼睛上的手微微地颤动一下,然后慢慢地移开了。他怔怔地坐在床畔,清俊的面容上显出死一般的灰败。
我想,我究竟有何德何能,才能让这样意气风发的少年成了这副模样?
军医恰到好处地打破了这阵难堪的沉默,云芝和陆铮带着数个军医匆匆赶来,陆铮见了我,先是简短地交代了几句:“不出娘娘所料,军内的确有人同叛军勾结。微臣已然将其抓出依照军规处置了。您放心就是了。”
我看着钟慕,他此时已经恢复了清明的神色,只是脸色还是极差。他意会地微微颔首,道:“本王已经指派陆铮为攻城首将。”他看了陆铮一眼,眸光中竟有难得的赞许:“皇上将他磨练的极好。这地位他是担得起的。”
我一时有些怔忡,他何时也称萧子吟为皇上了?时间过了太久,果然,人也已经渐渐地变了。
“军医,给她瞧瞧。”钟慕言简意赅地吩咐道。那些军医一拥而上,将我围的密不透风。
我无可奈何地配合着他们,只觉得自己的眼皮被扒开,手腕也不知被谁的手搭上,足足折腾了我好一会儿,众人才渐渐散去。
我的头痛得快要裂开了一般,浑身也像是被刀割着,痛的我直发抖。唯一值得安慰的便是,钟慕此刻在这儿,又有陆铮带头攻城,我便知道这场战役差不多已成定局。
我只知道,我昏迷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
娘娘只怕是没有多少日子了。
死亡究竟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是轻如鸿毛,还是重于泰山?
我想了许久,却始终没有得到解答。
只是我却明明白白地知道,在这个世上的某一个角落,一定有一个人在那里。你此生跋山涉水,披荆斩棘,都是为了要遇到他。然后命运会给你两条路,一条,你们好好相爱,共度余生。另一条,你心甘情愿地离开他,被他遗弃,被他唾弃,被他鄙夷。甚至这辈子为他而死。可这一切,你都甘之如饴。总会有一个人,你会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