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晓得如今穹门景况,知其装备不足。
说来,之前对战还有过诧异,因对方分明储备不足,却为什么在未知之时便那般强攻而下?后来想想,或许正是对方知道他们的计划,是此才会在一开始便用那样大的力度攻击。若是这样,那么他赌这一回。
他赌,对方已经没有了储备。
即墨清在开战之前对高墙上的人仰头,暗道天命如此,大覃必亡。
那时候,穹门将兵有许多不信的,只觉得他是故弄玄虚。
如今却是不得不信了。
在选择弃下一队兵马之后,剩下的几队很快从围阵中撕破一道口子杀了出来,穹门兵见状追击,不防战车投石势道极猛,打得他们无法聚合,只得四散。
却是因此正中即墨清下怀——
先前布下的陷阱和阵型终于又有了作用,围合之下,形势霎然扭转。
也是这个时候,穹兵忽然便意识到,即便这个黑甲男子不是天命所归,但很明显,如今的天早就偏了,至少头上的天和大覃的“天”早已不在了一条线上。
高墙之上的陈劲松直直望着下边,仍是那副模样,嘴唇抿成条直线,眉头皱得死紧,负在身后的手上捏拽着一份手卷。
这是唯一的一战,他没有下战场、没有指挥,甚至没有发出一个指令。因在开战之前,他便觉得这一仗不磊落,不论输赢,都是极不磊落。
便是因此,他在拿到这手卷制定反击计划的时候便决定了不上战场。
若说从前的胡鼎是昆嵩的魂,那么陈劲松便是穹门的军魂。他看起来只是一个人而已,对于全军的意义却实在重大。
陈劲松一直以军人自命,而军人总是有些骨气的。
他也想做一个好的臣子,刚正不阿、忠君爱国。从来认为,既是生于此处,便当以一己之身为这个地方做些什么。可若有朝一日,忠君和爱国变成相对的两个问题……
又该怎么选呢?
他不愿承认,心底却实在清楚,覃亡已定,大厦将倾,若要顺应天时,也许真该降城于眼前之人。可他是大覃之将。
若为良将,便不得二心。
这是他的心结,是古往今来许多英雄的心结。
他们有信仰、有坚持、有才能,是以没有人说过他们愚蠢。可就算愚蠢又怎么样呢?这世上总是需要一些这样的愚蠢的。如若每个人都那样“识时务”,面对改变不做一分抵抗便顺流而行,这个世界又会怎么样?
不论如何选择,选的是哪一条路、哪方阵营,既然选了,便该走下去、守下去。
最后看一眼城下局势,只见穹门军剩下的将士们几乎全军分散,散落的被围困阵内……无可扭转,大局将定。
即墨清是实意想劝服他,他却也是实意的不愿接受。他知道自己愚不可及,也知道自己很是虚伪。一面说着不降,一面暗中退让,这场仗,也许本来就不该打起来的。
这个人比当上能有才干,如若国家在他手中,定然兴盛。
可是……到底无法放下自己的使命感啊。
极轻却紧地闭上眼睛,陈劲松重叹一声,可同时,心底却松了几分。
他身而为臣,是大覃之将,今日未能守住穹门,是他失职。唯有以身殉城,方不负当上器重、覃国深恩。虽然,若非将对方最后保底的招数瞒住,他完全可以守住穹门。
是啊,他确是大覃之将,但对于那一方,他还是退了几步。
再怎么不愿意承认,心底却清楚,亡国早成了不可避免的事情。
可他还是选择一战。
陈劲松不是不明是非,实是太明是非。是以,当是非与信仰相冲突,他纵然依从本心做了自己认为正确的选择,但他违背了另外一条——他的信仰。
然,这是他的选择。
他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