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神淮正混在山脚下一圈半大少年中,他摩挲了下手中的玉瓶,微微感慨——那道人对他还真是没得说,竟连辟谷丹都为他准备好了。
倒不是辟谷丹多难得,实际上,辟谷丹这种东西别说是修真界了就是在凡人界也是常见,一块下品灵石就能买百八十瓶了。
但是如道人这般早已辟谷多年的高阶修士,竟能替神淮想到他在炼心路上的吃食,这考虑不可谓不周到,这份爱护心思亦不可谓不拳拳。
神淮颇有感触地把白玉瓶塞进怀里,才抬起头,看向前路。
这一看,他的脸上便不由带出一丝怀念的神色来——
其实两百年前,这条路还不叫炼心路,只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山路罢了,所不同者无非是它蜿蜒了些、漫长了些。
彼时,他与玄荥约战,三日三夜,从山脚打到山顶,又从山顶打到山脚,意气风发,剑气激荡,磨平了整整一条山路,笼罩着其上的剑气经久不绝,隔断空间。
踏上此路者为残留的剑气包绕,乃觉周遭一片虚无,不见旁人,不见日月,甚至不见脚下石阶。
如今,兜兜转转,这条路竟成了来考验他的一项测试,当真是天意难测、造化弄人。
神淮摇了摇头,收起感慨,正欲抬步,忽然听到旁边二人窃窃私语声:
“你知道吗?这条路其实是上玄宗主纪念妖王神淮才修建的。”
“什么?怎么回事?这与那位妖王又有何关系?”
“哎呀呀,你怎么连这个都不知道,你看这座山看起来像什么?”
另一个人抬头眯了眯眼,迷茫音:“像山!”
“……”对方狠狠跺了跺脚:“你看整个山体,两端飞起,山顶悬上,可不就像是个展翅的凤凰吗?”
神淮:“……”哪里像?没有一点相像好吗?不要玷污他的本体!
“哦——”另一人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神淮:“……”
倒是旁人听得直皱眉,斜刺里,忽又有另一个声音插入:“休要哗众取宠、班门弄斧了,你那都是道听途说。”
神淮默默点了点头。
却听那人哼了一声,接下去道:“我告诉你们,我七大姑的八大爷可是给上玄宗做了一百多年的执事了,当年亲眼看到昔日妖王和宗主在此路上花前月下……”
接着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言有尽而意无穷:“这才……”
神淮:“……”
为什么他觉得这话听起来这么别扭,这么意有所指呢?在他不知道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恰在此时,山门大开,神淮收回心思——上路要紧。
他只皱了皱眉,便抛诸脑后,抬步上前了。
一踏上石阶,只觉周遭白茫茫一片,无声亦无象。
感受着周围熟悉的剑气,神淮下意识地蜷了蜷手指,可惜手中空荡。
他的昆梧剑还在奄奄一息的神识里躺着呢,根本拿不出来。
神淮自嘲一笑,淡淡摇了摇头,继续前行。
说来,炼心路作为一道考验,对神淮来说可真是作弊地不能再作弊了。
他几百年悠长岁月,心性几经打磨,所历之劫不知凡几,更不要说还有好几年寂寞如雪的做蛋生涯了,如今这种程度的死寂苍茫对他来说还真不算什么。
其次,虽说路上的剑气经玄荥改造不会主动攻击人,但两人遗留的威压到底还在,越走便会越喘不上气来,然而对神淮而言就完全不会有这种影响了。
剑气有灵,比人更懂得分辨,自动护主。
只见神淮周身剑气不似旁地交缠混杂,而是泾渭分明地分成两股,一股凌厉的在内格挡一股高远之气于外。
如果玄荥在此,便会发现此间异样,可惜如今他还在宗主主峰洗剑池边,静观日月沧海、悟道求理呢。
而旁的什么长老护法,他们还没到能参透两人剑气的境界!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又也许是一天、两天,甚至是一年、两年,忽然——
眼前蓦地迷雾拨散,脚下长阶陡然起伏,化作绵延的山坡。
神淮微疑,莫非已经出了炼心路?
只是当他视线微移的时候,立刻瞳孔急剧一缩——
眼前是极尽熟悉的景致,淮山为界、黎水东绕、荼林做标——东方妖界。
只是往日的繁荣生机、万类自由的画面如今只剩满目疮痍。
荒野树丛,鲜血遍地、尸块堆积,几不见原样。
有那么一瞬间,神淮几乎忘却如今种种疾步过去,只是近在咫尺的场景就如海市蜃楼一般,永远碰触不到。
神淮忽地止住脚步,闭了闭眼,定住心神。
花非花、雾非雾、景非景,妖界尚在万里之遥,故而眼前诸般法相,皆是虚妄,一念定,万象破——
他再次睁开眼睛,眸中已是一片清明与疏淡,只是——
之前的景象并没有随着神淮坚定下来的意志而消失,反而愈加清晰——
及目望去,是七零八落的尸体,黑熊被削掉了脑袋、长鹿半边身子一东一西、白鹤长翅染血、丹鸽丹顶断裂………
殷红的鲜血混着碎肉残骨汇聚一地。
尸骨几乎要堆积成山,哪怕是神淮也从没有看到过那么多尸体,那么多现出本体的妖族尸体。
天幕之下,一片血海,惟有一个身影依然矗立。
神淮直直地看着远处那战袍浴血愈加鲜红的人。
那是与当初神淮一般模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