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不曾在宫墙之外过年,这城外的年节气象,我倒是觉得有些生疏了。初一初二,整个咸阳城冷清得人气儿都没了半分,渐渐地靠后走,才热闹起来,热闹得仿佛堆积了几个昼夜的喧嚣只在那一瞬爆发。
出了初五,邻里街坊的互相走访的也多,王翦没再让我们藏着,遇着邻里时,只说我们是哑婆婆家的远亲,过来看看哑婆婆一家的。国人多性善而谦和,自然不会去多猜忌什么,年节里大家也都只想着怎么热闹,谁又会想到,黄榜上重金悬赏的三个人,会齐齐坐在他们身前呢?
十三日,王翦问我要了件信物,说是大王见之,必然确信会是我的物件。我左思右想,狠狠心还是将血玉凤笄取了出来。在咸阳宫时,血玉凤笄我是日日戴着的,从逃亡后我便一直将血玉凤笄收得极好,怕的就是这东西太过惹眼,为我们惹来杀身之祸。如今既然下定了决心要回去,只要这血玉凤笄能顺利到阿政面前,便再不会出意外。
这最后的十几日,王翦散漫着就像个最寻常的人家般,忙碌了一年,终得好生安歇几日,围着火盆儿逗孩子闹着笑着,远远地看着我浅笑一回,他的面上便能刻满满足。
火盆里灰烬附着下的嫣红,散发着炽热,人虽靠得不近,却也被这暖流烘得绵绵。酒满、衣暖、膳香、邻睦,这样的日子纵然平淡,何尝又不是最让人安心呢?
亦是在这最安心的时候,偶尔不经意的撞上王翦的眼神,我时而也会起冗思:王翦是个踏实的人,手脚勤快、身手亦好、更懂得体恤人。这一世,若不是我的心已经先装了个阿政,或许跟着王翦亦是个很好的归宿。
爱为何物,我从前从未试图过去参悟,可当我每每站在阿政面前,我知道我是爱他的,此生此世。
正月十六,咸阳早已恢复了昔日的繁华喧嚣,那日晌午,不待我们用膳,扶苏儿便带着大队人马来了宅院中,见着我时,他手持血玉凤笄,见着我时,红了眼眶,半响,才喃喃跪下唤了句,“母妃,儿臣来迟了。”
我不言语,只是点点头,元曼更是激动得当下便抱着扶苏哭成了一团。因着扶苏不敢耽搁太久,这才接应了我和元曼,连带着王翦一起,离了这住了许久的私宅。
心内空落落的,却也愈发忐忑,因为我知道我即将会见到那个日日思念的人。愈是思念,愈是怕见……
扶苏和元曼似有说不完的话,一路上两人嘀咕着没停,我无心听他二人说什么,只是惯有的沉默,听着扶苏儿和元曼儿的嬉笑嘀咕,便觉很满足。不知王翦跟在我们身后是什么模样,不过估摸着大概也是缄默了一路。
我看不见轿门外的景象,似是没有人知道我的归来,因为我是在这咸阳宫中养病而禁足的存在,又怎会好端端的从宫外回来呢?
轿子一路将我们送入了青鸾宫,我面色冷冷的看着跪了一院子的人,耳畔满满是精卫她们的啼哭。
“本宫还没死呢,好好的,哭丧着脸是为哪般?”我浅笑着低喃了一句。
青鸾宫内的梧桐树又光了枝桠,宫墙之内的人并未变什么模样,只是人心,不知翻了几番。
精卫是最先笑着起身来的,她揩了把泪,“夫人回来了就好,夫人回来了就好。”
“大家伙儿也都别跪着了,都起来去歇着先。料定你们也是不知我今日会回来的,有什么想对我说的,今日且回去细想想,本宫若能回来,定将这几月你们受的委屈,并同我在外头吃的苦一并讨回来。若是本宫今日不能回来……”我意味深长的看了百灵一眼。
她有些慌张,显然没明白我的意思。
“精卫,先替我更衣打扮一番罢,拾掇好了,我要去见大王。”
精卫答应着,跟在我身后便入了殿,这青鸾宫内一切还是老样子,什么都没变,精卫将这儿收拾得很好,整齐而纤尘不染。行至柜橱前,我取出玄色绣鲤的礼服,自行换上了。
“你瘦了。”在铜镜前坐下,透过铜镜,我才得以仔细看了一回精卫的脸,“也疲惫了许多。”
她嘴角勾勒着浅浅笑意,鼻息却已哽咽,但见她吸了吸鼻子,才浓郁着鼻音猩红了眼,“夫人您也清瘦了许多,可夫人今日回来,神采依旧。想必,在宫外吃了不少苦罢?”
我点点头,只摊开手在她面前,她再禁不住,噗通在我跟前跪下,抱着我的膝,呜咽着似只失了主子的老犬,举手投足皆颤抖着。
“夫人,幸而你回来了,回来了总是好的……”她说着,呛着声抬眸,泪眼花花看着我,“奴婢当时若是再狠狠心,拒绝了夫人要留着奴婢在青鸾宫照顾世妇的要求,一直跟在夫人身侧就好了。当年往龙城之行那样凶险,奴婢都能和夫人一同挺过来,奴婢这次若跟在夫人身侧,多少能为夫人挡下这一道伤,也是好的。”
我抱着精卫的头,却没有眼泪,这世间可以流泪的事情太多,可都不该是此刻。
“傻丫头,你若跟着我,不还得要我护着吗?”我嗤笑了两声,“如今我既已回来,就什么都好了。快替我梳妆罢,要庄重点儿,我即刻要去见大王。”
精卫这才笑着揩了泪,熟稔的替我绾起了发,她的手儿还是那么巧,尽管分别了半年之久,她却并不见半分生疏。
眉峰在她描摹下渐渐锋利,胭脂在她手中搓出似血嫣红,再在我的唇上勾勒出来,水粉晕开的红云飞在面颊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