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子先生说的对,韩赵魏自然是不敢得罪秦国,但不借道给楚怀王也并非全是因为这个。楚怀王背齐投秦,信义全失,已然成各国眼中只顾小利、不知信义的龌蹉小人,就算借道给他救了他一命使他安然回到楚国,如果秦国因为这件事迁怒韩赵魏,韩赵魏又怎么敢指望不知信义的小人能报恩来救自己?所以嘛,楚怀王客死异乡怨不得秦国,也怨不得韩赵魏,要怨只能怨他自己背信弃义,丧尽名声,最后遭人唾弃,不想死也得死了。”
“这……太子。”
苏代虽然不如苏秦才思敏捷,但一听田法章这样评价楚怀王,哪能不知道他这是指桑骂槐在说自家哥哥为了高官厚禄曲意逢迎齐王,原先齐王想合纵,苏秦就与赵魏韩各国交好,现在齐王想连横,苏秦又顺风倒跑到秦国那边去了,分明就是个朝秦暮楚,没有原则,卖友求荣的小人,根本不配当齐国的相邦。
苏代好歹也是齐国朝堂上的大夫,田法章为什么这么恨苏秦,他心里很是清楚。田法章自小受孟轲影响,是个儒学君子,虽然不是腐儒,但考虑问题都是从儒家观点出发,一向坚持取信天下,长期执行不变的对外政策才能让齐国长久富强,前些日子因为反对齐王为眼前利益放弃一向坚持的合纵转而与秦国连横刚被齐王骂了个狗血淋头,他一个孝子不能怨恨父亲,自然只能将全部怨气发在作为合纵和连横具体执行者的苏秦身上。
“三哥只是按齐王的命令去办事太子难道看不出来?这不分明就是装看不出来拿三哥当出气筒么!”苏代怎么都觉着苏秦实在是亏得慌,忍不住之下正要出言帮他说几句话,苏秦却连忙碰了碰他的衣袖,又对田法章一鞠身笑道:
“诺诺诺,太子说的正是,楚怀王若是不背齐投秦,也不会落这么个下场。楚怀王确实是自己害死自己的。”
苏秦刚当上相邦没多久,原先又长期在各国奔走,与田法章交集并不多,再加上秦齐连横之前齐国内部最根本的矛盾是齐王与孟尝君的权力之争,田法章对苏秦没多少印象,自然也说不上好恶,然而如今出了连横的事,已经违背了田法章坚持的道义观,田法章满心里觉着苏秦是根墙头草,朝纵暮横,靠曲迎齐王攀上高位,反过来更会纵容齐王背信弃义,哪有不恨他的道理?
本来田法章还想着今天遇上了就要好好羞辱苏秦一番,就算不能让他幡然醒悟,也得将他的嘴脸当众扒出来,让他无地自容之下知羞离齐,也算是为齐国长久强盛做件好事,哪曾想苏秦根本就是滩软泥,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不敢得罪自己这个太子之下,被打了左脸还乖乖的将右脸再伸过来。就这么厚的脸皮当真是个十足的龌蹉小人,指望靠几句话就让他学会要脸甚至放弃权位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
“别觉着你有大王撑腰别人就拿你没办法,等我继了位,哼哼,有你好看……”
田法章实在没什么捏软泥的爱好,更怕脏了手,鄙夷的瞄了苏秦兄弟一眼,仰头大笑道:
“哈哈哈哈……人无信何以立?季子先生,我等安身立命当以楚怀王为戒啊。呵呵,好了,法章得回宫了,就此告辞,你也不要耽搁了去禀见大王的正事。左右,起驾。”
“诺!”
太子护从们连忙一声答应,车驾再次辚辚而起折而向北。苏代跟着苏秦一直弓着身将田法章送走,偷偷瞥眼见他的车驾已然行远,还没来得及直起身便极是不岔的低声对苏秦道:
“三哥,你今天这是怎么了?太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已经把话骂到了你的脸上,你又不是说不过他,怎么也得争辩几句才是啊,你说你这样……今后还怎么当这个相邦!”
苏秦不在意的摇了摇头,也压住声音说道:“他是太子,你争辩什么?争得越多他的话就越多,难不成你还能得罪他?他对为兄有气,要是堵着他的嘴,只会让他气更盛,倒不如引着他的兴致让他占上几句嘴上的上风,给他泄一泄怒气为好……行了,糊弄走就是了。”
苏代紧紧地皱了皱眉头道:“话是这个话不假,可……唉,太子年不及弱冠,自以为学些孔丘的学问就得了治国的大道,却连慎言礼下都不懂。唉,你说太子如此对你,万一大王不在了,你这个相邦还怎么做?”
“大王不在了……”苏秦嘴角不经意的闪过一丝笑,挺胸抬眼盯着远去的田法章车驾护从望了半晌才自得的捋着浓须笑道,“等他能做上大王那一天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