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之一行人进了邺城,便直赴官驿。自从在城门口见了缉拿要犯的榜文,何晏之满脑子里想的都君嘉树的事,然而越是细想,越是心烦意乱。
自从当日在西屯别过,他便再未曾见过那少年,何晏之想起数月之前随沈碧秋匆匆离开西屯,只是让花刺子给了包衣营中数十个俘虏每人一锭黄金,便想当然地以为他们回到中原能够安身立命,却不想那君嘉树毕竟只是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世事艰难,如今莫名其妙地被卷入刺杀锦州府尹的大案之中,怕是凶多吉少了。
何晏之本就怜惜那少年突逢巨变,家破人亡,孤苦无依,心中不免暗暗自责,只道当日是自己没有好好安置君嘉树,以至于让他陷落到如此的境地。一时间,心急如焚,却不知道该从何处下手,才能救少年。他颇有些坐立不安,马车徐徐向前,不觉神思恍惚,冷汗一滴滴地从他的额头滑下,他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左思右想,心道眼前最为紧迫的,是要知道君嘉树现在身在何方。
他如此焦躁不安,早已忘了对面还坐着一个阿耀,待两人目光相触,何晏之的心中才一凛。阿耀似乎一直都盯着他,此刻,脸上泛起了一丝冷笑,道:“自从到了锦州城门口便开始心不在焉。”他眉梢一挑,“莫非是被城门口的事吓到了?”
何晏之一怔,对面的青年目光如电,仿佛可以看穿他的一切心思,让他无所遁形。他转而却又一想,自己现在毫无办法打探任何外界的消息,唯一的突破口便只有阿耀了,于是笑了笑,道:“我只是在想,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刺杀锦州府尹。”
阿耀垂眸,脸上神情莫辨,仿佛是嘲讽,又仿佛是鄙夷,良久,淡淡道:“你想从我这里……旁敲侧击地打探到什么呢?”
何晏之霎时说不出话来,只得讪讪而笑。车中静默了下来,许久,只听那阿耀慢悠悠地说道:“锦州府尹薛文渭,承德四年的进士,甲子第六名,素有才名。他虽然出身寒门,但他的夫人却出身名门,乃隋阳金氏嫡支。隋阳金氏,是武侯刘氏一族的姻亲。”他看着何晏之,“否则,你觉得仅凭薛文渭一个小小的进士,如何能在短短十数年内跻身四品大员,坐守锦州重镇,成为封疆大吏?”
何晏之低低道:“如今薛文渭死了,那杀他的嫌犯定是在劫难逃了?”
阿耀点了点头:“刺杀朝廷命官,况且还是重臣,视同谋反,依律,轻则腰斩于市,重则凌迟。”
何晏之面无血色,讷讷道:“想我当日曾误杀了怀远侯之子田守义……”
阿耀盯着何晏之的眼睛:“所以,你能够安然无恙坐在这里,是因为有人为你抗下了这泼天大事。有皇长子殿下做你的靠山,还有西谷大人的十万铁骑镇守陈州。否则,你早已经被田蒙碎尸万段了。”
阿耀的话犹如当头棒喝,何晏之有一瞬间的怔然。他呆呆地看着阿耀,突然之间有些毛骨悚然,自己从遇到杨琼的那一刻起,便活在对方的羽翼之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自己,犹如一张恢恢而下的网,叫他无所遁形。至始至终,那人都站在他的前方,独自面对着疾风骤雨,甚至不屑于告诉他任何的艰难险阻或是暗流汹涌。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马车已经停了下来。阿耀并不理会呆坐在一侧的何晏之,抱着小安期便从车上一跃而下,面沉似水地向驿馆走去。何晏之在侍卫的催促声中亦跟着走下了马车。安期此刻已经醒了,小小的脑袋抬了起来,肥肥的小下巴靠在阿耀的肩膀上,一双漆黑的眼睛乌溜溜地看着何晏之,安静又乖巧。
何晏之叹了一口气,迈步跟了上去,眼前是间普普通通的两进院落,邺城毕竟只是边陲小城,官家的驿馆修缮得很是普通,与陈州无法相提并论。还没走到院门口,早有驿官出来相迎,阿耀的神情淡淡,简单寒暄了几句,就挥了挥手叫来人退下去了。
何晏之跟在阿耀的身后,在进门的那一刹那间,他的余光瞟见一个身影从墙边闪过,那身形极为熟悉,何晏之的心中一跳,再回头去望,却哪里还有人影?何晏之的心“呯呯”乱跳,他觉得自己没有看花眼,那个身影,分明与君嘉树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关心则乱,何晏之满怀心事地跟着阿耀走入内堂,心不在焉地听着那些侍卫们向阿耀禀告休整的安排,脑子里却想着如何能找到君嘉树的下落。他有一种奇异的直觉,嘉树一定就躲在邺城之中,今夜,自己无论如何一定要找到那少年。
何晏之心中正在盘算,那阿耀却突然转过身来道:“你与我同住一间。”
何晏之一愣,连连摆手道:“怕是不妥。”
阿耀道:“殿下命你照顾皇长孙,你不与我同住,如何照顾小殿下?”
何晏之抱拳笑道:“那晚上就让安期睡在我屋里便是。”他顿了顿,又道,“我实在不习惯与外人同房,还请阿耀侍卫原谅。”
阿耀冷冷看着他:“你果真是个阳奉阴违的东西。”他的眸中含着愠怒,“在殿下面前,倒是说得天花乱坠,一转身,心中哪里还会记得殿下。”
何晏之心中不悦,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忍让,然而眼前这个青年却步步相逼,时时刻刻出口伤人,叫他如何不恼怒?只是,如今是非常之期,他自然不能与阿耀起争执,眼下唯有呵呵一笑,抱着拳一言不发。
良久,只听那阿耀缓缓道了句:“也罢。”言毕,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