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三,京城,皇宫,太和殿。
太和殿乃早朝之大殿,俗称金銮殿。
此日,金鼎焚香,明烛辉煌。文武百官皆在列,行居两侧,屏息静神。五十三岁的皇帝萧政晔神色慵懒,一手撑着头,一手搭在龙头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点着。
殿中一条红毯巍峨绮丽,却没人站在上面。不多时,明亮似天窗的殿门口,缓缓而入三人,相仿年纪,恭谨严肃的面上,或多或少带着些紧张。
三人踩在红毯之上,只觉脚下绵软轻陷,满目热烈,让人有些头晕眼花。
这便是,整个王朝,最高权力集中的地方啊!
此三人乃本次科考前三甲,只是,名次还没有确定。
百官只看着进来这三人,除左侧那年轻人面色清隽俊朗些,其余两人皆是普通样貌。但,到了这金銮殿,也不是说谁长的最俊谁就能当状元的。所谓人不可貌相,一切都不能从表面做决断的。
那被百官认为俊朗的,便是一身月白勾云素锦深衣,眉目低垂,神色淡然的周恒。
三人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萧政晔便缓缓坐直了身子,高台之上,皇帝细眸横扫,威严颇举。
照例行跪拜之礼,山呼万岁。
萧政晔只问了一个问题,这是最后一个,此次科考的问题,将决定,殿下这三人,谁才是金科状元,名副其实。
皇帝只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却让文武百官都皆为诧异,而殿下三人也都有些不知所措。
“若今日你们就是金科状元,出了这宫门,你们要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皇帝沉厚微哑的声音,将“就是”二字咬的重了那么一点。明台金殿,萧政晔为居高位,端坐如神祗。许是那声音带了那么一点点的沙哑,听起来竟莫名有些慈祥。他威严又慈祥的声音,在殿中回荡了一圈后,他将目光注视在三人身上。
略带凉薄的目光沉重如山,三人忽然之间就有些心慌了,手心的汗不住往外冒。
没有人敢出声……
萧政晔沉吟了片刻,看向最靠左侧的一人,“刘誉山,从你开始说。”
被点名的人将自己的双手紧攥了一下,先叩首,想要在叩首时候平稳住的呼吸反而更杂乱。
“草民会去家乡的庙里,还,还愿。草民,的母亲在草民赶考前,在庙中为草民许了愿了。”
一说到庙里,众百官皆暗暗摇头叹惋。
这孩子到底还是个孩子啊!
中楚虽有不少庙宇,但究其根本,是为了愚化束缚人心,以更好的利用人权天授,掌控四方百姓,不能被提到这样的场合的。
科举考试,多少还是要选贤任能,为朝廷注入新鲜血液,以便长远之治。刘誉山先就说还愿……呵呵,这脑子都被钝化,还谈什么用一颗年轻的心,来为中楚社稷建功立业呢?
看他呆头呆脑,口齿不清的,该是读书读傻,成书呆子了吧!
萧政晔没有多问,淡淡地恩了一声,示意下一人来说。
挨着刘誉山的人,叫楚言。
他比刘誉山要好上一些,起码说话是不结巴颤抖的。
“启禀皇上。若是草民得中状元,草民将回家祭拜列祖列宗。草民一家五代科考,皆是到举人之位就再为前进,唯草民一人能荣登这金銮殿,得见圣颜。若不是自己勤苦读书,祖宗保佑,上天庇护,草民许是没有如此成绩的。”
楚言微微抬了下眼皮,虚晃见金殿之上,明黄的玉履浮龙,在鼎中生烟的缭绕中,隐约似飞在云中的圣物。
他顿了一下,心中渐渐多了几分笃定,又道:“我朝以孝行天下,得四方百姓拥戴,国泰民安,是为陛下圣明之举,亦是历代先皇保佑。唯孝先行,养儿终老。草民亦是,得吾皇盛德之窥明,乃行其道。”
萧政晔将悠远的目光轻掠到楚言身上,霎时变得深邃。他微微往后靠了一下,身旁的太监马上躬身将龙椅上明黄的靠垫竖起,丝毫声响没有发出。
“楚言。”
萧政晔雍沉的声音突然响起,平静的没有一丝情绪起伏,仿佛只是在念一个人名字的而已。
“草民在。”楚言身子一颤,伏地应声。
“你是京城人。”
“是,草民家祖居京城,百年未变。”
萧政晔发出笑声,“人生百年啊……”
每年除夕,皇帝都要在相国寺祭祖供奉,以求一年内国泰民安。今年萧政晔不仅供奉社稷,还在二月二的时候,携皇后及众子嗣,在太庙,为重病的太后祷告。而太后,也在那日之后奇迹般的转好了,能在天气大好的时候,在儿孙的陪伴下到御花园中走几步。
是以,在中楚重孝的传统下,皇帝祭祖孝母的德行,在京城中得到百姓的称赞,但别的地区的人知不知道此番事情,就不得而知了。
楚言能在这时候将此事利用并安加在自己身上,且将萧政晔奉承的如此精妙,他是京城人的身份,就不难猜了。
但皇帝的一声类似感叹的话,却是让楚言不知该不该接话了,只恭敬的垂眸听着。
不想萧政晔真的没有再说下去,淡淡地将视线落在周恒身上。
前两人回答问题的时候,这年轻人跪坐着,腰杆却挺得笔直,一颗白玉雕出的青竹似的。瞧着样貌,倒也是比那二人顺眼些,恭谨淡然的很。
萧政晔右手轻轻敲在龙椅上,打量着安静垂眸的周恒。
这孩子,这样坐着,倒像是以前的明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