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槟酒、大礼服,十几人乐队,千百根蜡烛。乐—文奢华的舞会在老国王时代是法国乃至欧洲的时尚。不过,新一代的上流社会风向标——路易和玛丽——更偏爱自然舒适的生活方式,舞会风于是渐渐退了热潮。
替代舞会的社交活动是如火如荼的沙龙。有好事的报纸统计,巴黎大大小小的沙龙有五百个左右;其中女性主持的占大多数。
如今只有一类人还在坚持开舞会,那就是保守贵族。
“‘那是属于贵族的光荣传统。人们被金钱和效率迷失了心智,却忘了代代传承的古老价值。’这位不愿具名的老先生如此说。不过,当询问他是否知道香槟在一百多年前才刚被发明出来时,他没有回答。”
某篇刊登在进步派刊物里的杂文不无讥诮地说。
保守派斥之为恶意诋毁。几位贵族甚至干脆牵头成立了一个狄奥尼索斯俱乐部。俱乐部里每个人要轮流在家中举办舞会,其他人只要无事就一定要到场。
王后是不会管他们的——事实上玛丽也从没有说过任何反对舞会的话;在重要的节日或王室成员生日,凡尔赛宫也会照以往惯例举办舞会庆祝。
这样看来,要持续运转这个消耗大量财力俱乐部,挑战只来自他们内部。
诺阿耶公爵也曾是俱乐部的一员,坠马重伤之后,就自然而然地不再参加活动。
时隔半年,他再一次宣布举办舞会,叫许多人都不由吃惊。连新派贵族都给面子来捧场。
舞会进行到半,客人们玩兴正浓;乐队演奏的一首谐谑曲是男女两位莫扎特合写的,刚刚发表不久就大受欢迎。
公爵与几位老朋友聚集在一个圆桌旁边,手边放着酒杯,气氛却并不轻松。
“组建军事法庭?这真的是王后说的?”
问话者语调高高扬起,几乎要变了音;其余人更是挑眉瞪眼,不敢置信。
这也难怪。军部组建军事法庭,虽然又是一项重大改革,但没有动摇佩剑贵族的根本。
回想王后这些来在军队内做的几个大动作,其实也是如此。
她安插和提拔平民军官,但基本只限于低级职位;如果还要再往上提一提,她就会提到自己新组建的部队里去,而不会动传统部队的蛋糕。
至于改组后勤系统,其实只是在原来的基础上简化、梳理了流程,提高了效率;在预算部分则加大了军工实验室的投入。
而统一规划军阶,将军衔和军职分开,更是从一开始就受到不少佩剑贵族的欢迎。一是这些年来各级军官士兵的待遇确实混乱,二是有普鲁士的改革在先,军队内部早就有高层希望学习人家的先进经验。
这些优容惯了的老陆军,一方面对王后的“识相”非常满意,但另一方面,看着王后在别的领域大刀阔斧,看着新兴的布尔乔亚阶级怎样地风生水起,看着旧贵族的地盘怎样地缩减,不免心有戚戚焉,像被关在牢里等待判决的犯人一样,每度过一天都觉得能逃过一劫,又担心哪天忽然被送到断头台上。
这次舆论风暴刮得猛烈,他们还以为这个“哪天”到了。
谁知听诺阿耶公爵传达的意思,王后竟然高高拿起,又轻轻放下?
“这个军事法庭,该不会要由法务部组建吧?”
这是他们想到的最大可能。
假如由军队内部指派法官,那还是军部说了算。但如果是中央派人来,王后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插手了。
“这也太荒谬了吧?那些外行人懂得什么?军事机密怎么办?”有人嗤之以鼻。
也有人思索起来:“其实,就算法务部组建也不要紧。要想把几个人架到半空中上还不容易?”
众人笑了起来。凭空安插来的人再怎么厉害,落到实处还是得靠军队执行。利姆案里军部怎么敷衍法院和宪兵队,他们依样敷衍法务部就是。
他们可以在利姆案上完全配合——反正在这几位老爷眼里,那三个闯祸的士兵已经是弃子——给王后和中央以美好的假象。等凡尔赛宫麻痹大意了,军队就可以该干什么干什么。
同议论纷纷甚至有些得意的老战友们相比,诺阿耶公爵的声音冷得像石头:“按照王后的方案,军事法庭就和普通的法院一样分等级,分别是基层法庭和中级法庭,其上是法务部那个全国最高法院。至于工作人员,由军部组织招聘,但招聘的条件要跟法院系统一样——例如,基层法庭的法官要经过司法考试并且有两年以上从业经验。”
公爵说完后的片刻沉默,让音乐声仿佛忽然大了起来。
法院系统他们不陌生。一般来说,上级法院不会主动干涉下级法院的事务;基层法院审理完毕,只要当事人不提出异议,就不会惊动上一级。全国最高法院平产干的工作,在他们的认知里,无非是做司法解释,或是核准死刑。
照这样看,军事法庭会拥有非常大的自主权。
事情来得太顺利,倒让他们感觉不太真实了。
“没有别的附加条件了?”
“看来王后还是忌惮我们的。”
“她毕竟不想法国乱起来。”
忽然有人一声冷笑:“诺阿耶公爵,该不会是你在刻意帮王后隐瞒,好让我们放松警惕吧?毕竟,无论王后怎么挥刀,你的儿子可都安全得很!”
大家忙转头过去,只见洛翰公爵冷着脸,脸颊紧绷得好像石像一样,薄薄的嘴唇几乎抿成一条线。
他的独子、年轻的夏博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