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天权出世至今,凡间已经过了百余年时光,投胎转世后收他为徒的玄九明都已经死了三次了,可天权还是没长大,似乎时光在他身上过得极慢——和他精心细养着的那块冰石头一样。
而玄九明这一世依然是个山间弃婴,父母双亡,秦卿不用翻看往生册都能知道他这一世定然也是活不过三十岁。
他以前出现时总是会避着玄九明,生怕自己的鬼魄之体折损他本来就不多的寿数。只是他不去靠近,那人却总是凑着凑着往前靠,还布了阵法想要捉他。
秦卿半是好笑半是悲哀,他早就不是以前游荡在卞沙洲的那个孤魂野鬼了,玄九明想要捉他谈何容易?而玄九明如今这般模样,说到底来也是他害的。
秦卿用手指戳了戳喝饱奶水后吮着自己大拇指睡觉的婴孩,为他掖好被角后走到了竹楼后院。
后院竹叶葳蕤,日光高照,穿过层层密叶投下两三光斑,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极其温暖舒适的地方,却有一座小小的雪山。
那座雪山在后院里的小池子中央,呈月牙状将一块蓝色的小石头围绕在山间。
倒垂的石乳柱上不断往下落着滴滴蕴满灵气的琼液,反复洗刷着那块蓝色的石头,而天权就一直蹲在池边,从身旁的一个木桶里不断掏出新冰放到小雪山附近,不让这座雪山在穿过竹林的暖光中融化。
天权抓冰时没有用任何工具,徒手而已。秦卿看到他时,他一双手已被冻得青紫泛白。
“不想要你这双手了?”秦卿走过去扣住他的胳膊。
“其实不冷的。”天权顿了顿话音,又改口道,“冰铲找不到了。”
秦卿看了眼他没有焦距的双瞳,哼了一声,用脚将掉进池里的冰铲勾出,踹到天权面前。
天权听到动静,伸手在面前的地上四处摸了摸,碰到冰铲的手把后握紧,向秦卿道谢道:“谢谢。”道完谢后,他又继续从木桶里铲出新冰放到雪山附近。
秦卿瞧得来趣,不由走到他面前蹲下问他:“你整日做这些,不烦吗?”
天权答道:“不烦。”除此不再多说二字。
秦卿有时候很难想象当年那个杀神鸦白,如今竟是个双目尽残的废人,还是他老朋友玄九明的徒弟——他们俩真是一对废人师徒。
但和玄九明不同,天权不能修行是因为他身上没有半点灵根,无法运行灵诀,更罔提储存灵气踏上求道之路。
偏偏就是这样一个普通的凡人,竟在这山间活了百年也未死去,面无皱纹不说,身形还和十五六岁的少年一般相仿,除了那头如雪的长发之外,他身上寻不到一丝老气。
“你知道杀神鸦白吗?”秦卿往天权旁边挪了挪,继续逗他道。
天权铲冰的动作未停:“知道。”
“谁跟你说的?”
“师父。”
秦卿又问:“那你对他有什么看法吗?”
天权这次终于顿了顿,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继续沉默着铲冰。良久之后,他才轻声道:“难道有违天道便是错吗?”
秦卿道:“没错吗?”
天权抬头看了他一眼,开口道:“难怪师父总是说他活不长。”
秦卿一听扯到了玄九明,马上就问他:“他为什么这么说?”
“师父说,干我们这一行的都是在和天道作对,命都短。”天权将空了的木桶收起,在溪边重新打了一桶水后将其放进冰窖里,“所以师父让我不要跟着他瞎搞,就能活得长了。”
秦卿低声道:“……你师父真会瞎扯。”
“不,师父死得是真早。”天权转身,对着秦卿比出三根手指,“我方才掐指一算,师父这辈子活不过三十岁。”
秦卿:“……”他等会就去找云采夜求续命仙丹!
天权说完这句话后,就端了个小板凳坐到池边,无神的双目对着雪山,看上去像是在发呆。
“你在干什么?”
“我在看霜霜。”
秦卿嗤笑一声:“你一个瞎子能看得到什么?”
天权闻言,对着雪山伸出右手,轻声道:“我能感受到他的。”
“我每次过来这边时,霜霜附近总会变暖一些,冰也融得快,我要经常给他加冰。”天权收回手,放进袖间暖着,“所以师父叫我少来看他。”
“这座山又不会下雪,冰肯定会化,你别听你师父的。”
“嗯。”
秦卿陪他看了一会冰,觉得无聊又开始问他:“你阵法之术跟着你师父学到哪了?”
“一点没学。”
秦卿转头看他,听到他说:“师父怕我手贱,算到不该算的东西,叫我会认字就行,反正他也不指望我为他养老送终。”
“……你师父是对的。”
秦卿在后院和天权东拉西扯又说了些话,直到晚风起后才收拾了后院回竹楼。在天权转身先他离开的刹那,秦卿蓦地发现雪山附近确实变寒了一截。
和天权在时的微凉完全不一样。
秦卿忽然想起天权给他的那个回答——
“其实不冷的。”
而竹楼里,睡了一整个白日的玄九明晚上兴致正高,醒了也不哭不闹,在看到秦卿推门进来后,便张着没有一颗牙的小嘴巴,“哇咿呀咿”地乱喊着,挥着两只小胖手摆明了要他抱。
秦卿走过去刚将他抱起,就得到了小婴儿湿漉漉的几个吻。
秦卿无奈地将脸上的口水揩掉,报复似地捏住小婴儿的左脸蛋:“都几辈子了,小时候还是这么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