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远钊和知闲私交甚笃,这一点黄金发是知道的,不然也不会在门口遇上了就亲自把人迎了进来。可是席上两个人言谈间透露出犹如老友的熟悉,却还是叫黄金发吃了一惊。
赵远钊这个人在上海也是有些名气的,黑白两道,年轻一辈儿谁不尊称一声赵爷?
黄金发在这头翻报纸,一双眼睛却是止不住的往另一头瞟,饶是西装,赵远钊穿着也很是有几分落拓不羁的味道,嘴角的笑意愈显其人fēng_liú倜傥。再看知闲,一张清丽的脸上也满是莞尔,一看那笑意便是发自心底的开心。
他便更是思索不开了,那一张报纸呆在手上半天都没翻一版。
实则赵远钊一句正经事都没跟知闲提起来,他风月场里呆惯了的,知道说什么让人开心,分寸也拿捏得住。
他若是想说,你不想听他都能旁敲侧击的让你明白了;相反的,他若是要守口如瓶,那每字每句都好似泥沙里头狡猾的泥鳅,时隐时现,你明明知道它就在,可是怎么都抓不住,任你撕心挠肺的难受,他在一旁好整以暇的看热闹。
知闲总觉得赵远钊不是个好叙旧的人。想来这么些年,能让他这个看似散漫的性子认真以待的,也就衍之一个人,自己虽然称得住他一声“大嫂”,实则在他心里头还是把自己当个小丫头看的。
所以,为了他口里的一个丫头片子专程跑来黄公馆一趟,岂不是有些可笑么?
“无事不登三宝殿,赵爷,你这回来黄公馆是做什么来了?”
赵远钊听了这话,上下打量了她两眼,见她语气虽是带了几分调侃,然而那面色却是极为认真的,便啧啧一叹。
“哎呦,我这老腰可是被这声赵爷给折煞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啊,有些丫头当了人家大嫂,便不记得当初在盛华洋行跟人家打架,是谁好心把她领上去了,也不记得当初在战场外头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又是谁大发善心把她带回了家去……”
知闲看着他煞有介事的数落自己的丢人事迹,便没好气道:“行了,知道你记性好。”
赵远钊无赖一笑,一副中肯的样子道:“大嫂知道就好。”
知闲点头,看他一眼:“你既是衍之的弟弟,叫我一声大嫂,便是不拿这些陈年旧事来威胁我,我也是肯帮你忙的,所以,断不必藏着掖着,为人兄嫂,总是希望小辈能落个好的。”
赵远钊一下被她这话给气笑了。才二十多岁的一个丫头片子,竟是拿着长辈的语气跟自己说话,还说有事不要客气!
可偏偏听上去就是没有什么漏洞,仔细想一想,还觉得是那么个理儿,显得自己是又小人又虚伪,拿着交情来攀关系。
可是他又知道,她的本意不是如此,若他赵远钊在她眼里真是个无利不起早的伪君子,不说黄家大门了,恐怕当初早早儿的就礼貌的给推的远远的了。
这一点倒是跟大哥非常像,慧眼识人呀。
这么一想,心里头唯一那点又被斗败了的气性也没了。只不过不计较归不计较,她问什么,他却是一句也不能说的。怎么说,他总不能说“受人所托,来逗你开心”吧?
不说知闲不信,就是她相信,他也断不能去当了这个叛徒。
“哎呀,失策呀失策,我还是年轻,脸上藏不住事情,大嫂莫要怪罪,”赵远钊一笑:“既然你应了,那我可就提了啊!”
他这幅故作落了下风的语气叫知闲很是好笑了一番,也知道他是不会把真正的来因告诉自己的,便轻轻扬了扬头,看他能诌出什么缘由来。
却不曾想,赵远钊所说,也是教她小小的吃惊了一番。
“你如今人回了上海,有些人的心思怕是又起来了,我可是很不放心徐绍祯这个人,小丫头,你莫要再跟他往来了。”
怡和洋行的生意越做越大,这几年反日风潮闹的厉害,三二年淞沪战事过去,签订的停战协定虽是名章规定了经贸往来互惠云云,然则群众中自发的抵制日货行动还是进行的如火如荼。
甚至还有几家商行联合起来订了个支持国货的运动,学生游行的热情空前高涨,大喊着不做卖国贼。
怡和原本做的就是日货的生意,可是这些年竟是没有收到一点冲击,反而徐家的商业还有越来越庞大的架势,有心人终是发现了,怡和国内的洋行是同旁家一样,换做了国货为主,可是徐家的生意重心也慢慢的移向了国外。
当初徐绍祯在怡和洋行前放的那一把火还照在热血沸腾的学生心里头,这个消息一出,不相信者自然是大有人在,难以置信的和义愤填膺的人,竟是又上演了一回当年的把戏。
只是怡和洋行的牌子依旧是当年那块牌子,一把火烧了里头所有日货的徐绍祯却早已不是那个徐绍祯了。
非法集会,破坏商业秩序,里头的都是国货,这么做是居心何在?破坏民族工业发展,作为一个有良心的爱国商人,他徐绍祯对此举大感寒心。
这么一番冠冕堂皇的话说出来,端的是无可非议,军警带走了几个带头的闹事者,遣散了众人。
他对于对外的生意只字不提,谁也奈何不得。
若是这样也就算了,他依仗着徐家的财势,大量的给洋行商品降价,生意里头的弯弯道道,赵远钊没有多提,他想说的重点,也就由此引了出来。
不知是谁先提起了当年宏门老大范连武死亡一事,没几日,范连武其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