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格来说,这是一具只有空架子的鬼魂了。它的骨骼形状仍在,但是全身上下血肉模糊,从头至脚,无一处不是被粉碎了的烂肉。
它尚有一双眼睛挂在脸上,没有穿衣服,手臂上,躯干上,双腿上,鲜血淋漓,混着土白色的灰土,沾染到一起,形成极恐惧的样貌。
它说,小玲,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蓝玉儿看到这只鬼魂,也是大赅,它将手中的宁浩然往地上一扔,冲那只血腥恐惧的鬼魂跑过去,嘴里大叫:“你是……顾清让?”
原来它是顾清让!
就是那个“奇闻轶事”八卦里,被活生生搅拌进了混凝土机器里的人。它是蓝玉儿的男友,却又抛弃了蓝玉儿,和另一个歌女勾搭到了一起。
而也只有顾清让,才会叫出蓝玉儿的本名,蓝玲。
我第一次见到这种全身被搅得稀碎的魂魄,心里吓得不轻,一颗心脏猛烈跳动起来。
或许是我的情绪太过紧张,而简亦繁经由锆银戒指传达,而迅速赶了过来。
他临空而落,准确地站在我面前,焦急地说:“小勉,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捂着嘴,靠在他的身上,眼睛却依然盯着那只全身肉酱的鬼魂。简亦繁也转身去看,只一眼,他便也认了出来。“顾……清让?”
简亦繁和这只鬼魂也认识?
那么,前生,我们究竟是怎样复杂的关系?
蓝玉儿的鬼魂已经扑到顾清让身边,它凄厉地问:“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变成这样啊?不是和她在一起了吗?怎么会弄成这样?”
蓝玉儿情绪很激动,也很悲伤。它一直以为,自己心爱的男人背弃自己后,又与其他女人生活在了一起。
顾清让答:“1937年,我被抓去当壮丁,以为自己再也回不来,会死在战场上,所以骗你,说我和别的女人好了,让你对我死心,不要等我。但还给你留个念想,就是我还活着。后来,我从军队平安回来,却听说你……已经投靠了日本人……我来这里找你,可是你不肯见我,我只好在这里帮宁老爷修建新院子,等着你出来,却不小心被卷到了泥土机里……”
一段尘封的民国往事,却是一段如此悲情的误会。
蓝玉儿一直以为自己被男人抛弃,于是八十年来一直找男人报复。可是顾清让死在这里,魂魄却不肯离去,终于睁着眼,守护着自己心爱的那个女人。
我想起来,昨天来这栋房子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我。
现在想来,便是那身体混进了墙壁的顾清让,一直坚守在这幢房子的每一个角落。它的血肉,它的灵魂,全部都融进了这栋带着历史沧桑的房子里,经年不悔,默默守候。
蓝玉儿将那团碎肉灵魂抱在怀里,尖锐地哭泣。
宁浩然走过去,跪倒在地上,看得出来,他的心也被震撼到了。他流着眼泪说:“是我们宁家对不起你们,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定帮助你们,让你们魂归故里……”
那一天,释饴长。
李小凡去抱着宁浩然,两人哭作一团。陈梦和方婷不时地朝那两个穿越而来的鬼魂看,心里充满了悲恸。
战争让人失去爱人妻离子散,而和平时期的幸福便更需要珍惜。
有无数人,曾经为了今天的和平而失却了宝贵的生命,——最有价值最有尊严的生命。
所有人都没有看见简亦繁,他们只知道,那对苦命的情人,已相拥而去。
宁斐然双眼疲倦地躺靠在沙发上,身体被抽空得如一具行尸走肉。从今往后,再不会有欲求不满的女鬼半夜爬上他的床,他也不会因为阳气耗损而逐渐衰败。
一切终于回复到了正常的模样。
而我慢慢走出大厅,走出院落,回过身,我对着我身边的男人笑。他穿着平整熨帖的白色西装,翩然而立,如中世纪油画里,玉树临风的王公贵胄。
他眼眉清浅,五官分明,那清澈的瞳仁里,是对我的无限深情。
我问他:“简亦繁,你还记得……若舒吗?”
他一怔,平静地答:“记得,倪若舒,是那个伤我一百次,而我仍然爱到骨子里的女人。”
伤他一百次,他却仍然爱到骨子里。
我的前生,为什么会如此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