吼到后来,连嗓子都嘶哑了。
抱琴捂着面颊,定定地看着王夫人,眼里泛起了泪光。
“那些事情,都已经安排好了的,安排好了的!”王夫人尖叫道,“元春临终前,亲自将十余年前的事儿捅到宗人府,宜妃、荣妃双双削落为嫔,事情已经做了一半。接着再联系惠妃,将皇贵妃拉下马,反咬惠妃一口,事情便能做得干净利落,半点痕迹都不留。可现在呢,现在呢!”
王夫人说到后来,简直是嘶吼出声的。
外面的粗使丫鬟听见吼声,又皱皱眉头,往院子的另一边挪了挪,抱怨道:“又在怨天怨地了。皇宫又不是府里的院子,容得一个妇人揉圆搓扁么?”可惜没有人听到她的话。
王夫人声嘶力竭地尖叫道:“这些已经全都算计好了,全都算计好了!她们一个个的都要完蛋!现在呢,现在你们又在做什么,你又在这府里做什么!”忽然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向薛宝钗,问道,“我送往金陵的书信呢?我给两位兄长带去的书信呢?怎么连一件都没有?上个月妹妹(薛姨妈)才回了金陵,现在同样是杳无音信。信呢,信呢!”
李纨和薛宝钗面面相觑,良久之后,薛宝钗才唤了声娘。
“娘。”薛宝钗解释道,“我娘刚刚启程未久,至少也得三四个月的时间,才能从京城到金陵走个来回。两位舅父的书信,也要等到我娘从金陵归来,才能带回来。您不是说过,谁都不肯信,单单只信我娘么?娘,这当口儿,您还是歇歇罢。”说着又端起那碗药,预备要喂王夫人。
李纨亦在旁边道:“娘,您还是听一听劝罢。”
王夫人看看李纨,又看看薛宝钗,忽然又摔了桌子。
“你们,你们两个,都是一样的。”王夫人指着她们,恨恨地说道,“我说的话,你们哪一个都不听。明里是我的媳妇儿,暗地里,都只当没有我这个婆婆的存在。抱琴,你说,这两个媳妇儿,到底要来有什么用处?”
抱琴刚刚挨了一耳光,正在捂着面颊,咝咝地喘着气,连半句话都说不出来。
倒是薛宝钗听见这话,目光冷了下来,李纨亦有些不悦。
王夫人又恨恨地道:“瞧瞧,瞧瞧,你们几个。”她指着她们三个,一个一个地数过去,“现在家也分了,大观园也空了,隔壁的宁国府,也跟我们荣国府一样,数着银锞子过日子。媳妇儿当成丫鬟用,丫鬟当成小厮来用,主子不像主子,奴婢不像奴婢,连规矩都没有了。现在要喂我吃药,在这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我呢,呵。”
李纨和薛宝钗对望一眼,薛宝钗皱眉道:“还是换个人来服侍娘罢。”于是便端着药碗,到隔壁院子里,去找贾宝玉。李纨亦稍稍退后了两步,脚跟抵住门槛,随时都准备要离开。
薛宝钗在隔壁院子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贾宝玉,这才忽然想起来,今天贾宝玉进学去了,刚好不在家。薛宝钗没有办法,只得到院子外面,找到那位粗使丫鬟,道:“你的力气大,还是你到里头去按着太太,喂给她服药罢。我这胳膊腿儿的,实在是受不住了。”
粗使丫鬟是薛宝钗带进府的,对薛宝钗的印象倒是极好。
她见到是薛宝钗,便丢下扫帚,在衣服上擦了擦手,端着那碗药,走到王夫人屋里。王夫人屋里已经乱成一团,李纨和抱琴两个一左一右地拉着王夫人,免得她跑到外面去。王夫人一面喊着“你们几个放我出去”,一面挣扎着要往外面冲。
粗使丫鬟走到里面,把药碗在桌子上重重一搁,道:“够了!”
一时间三个人都愣在那里。
粗使丫鬟叉着腰,对王夫人说道:“我是个干粗活儿的,比不得奶奶们从小娇养长大,待太太您和风细雨的,连句重话儿都不说。现在就一句话,药搁在这儿,你、喝、不、喝。要喝自己喝,不喝拉倒,等病倒了用草席一卷,丢到城外乱葬岗里,再端你这二太太的架子罢!”
随后又小声嘀咕道:“自个儿惹了事,还拿二奶奶撒气,算个什么呀。”
再然后,端起那碗黑漆漆的药,塞到王夫人手里,道:“诺!”
刚刚她们那么一折腾,好不容易放温的药,已经变凉了,黑漆漆、黏糊糊的,让人闻之欲呕。王夫人又高高扬起手,想扇那丫鬟一耳光,但却被那位丫鬟拿住了手。
那位粗使丫鬟道:“我可不是两位奶奶,细胳膊细腿儿的,压不住太太您。当年我在田里犁地的时候,能举起一整头牛。太太,这药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喝,再这么怨天怨地的,别怪我到外边请郎中来,照你的脑袋上扎两针,让你清醒清醒了。”
这泼辣的性子,倒是与王熙凤如出一辙,甚至还更甚几分。
王夫人被那位丫鬟唬住了,红着眼睛,呼哧呼哧地喘着气。
粗使丫鬟用力一拍桌子,问道:“喝不喝?”颇有几分女匪气。
抱琴在旁边看不下去,想要过来劝劝,却被那丫鬟瞪了一眼:“这位姐姐,您就别添乱了。”
李纨刚刚也想过来劝,但听到粗使丫鬟的话,却止住了脚步。
确实,现在只有这个办法,能让王夫人乖乖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