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上了年纪的缘故,刘大人虽然步步算到,但是精力仍显不足。他没注意到,李游击被带出营前朝他使的那些眼色里,还隐藏着计划之外的信息——那个村子已经搜查过了,居然真的有大批村民横死在家中或野外,除了真倭寇都不会有别的凶手。而李游击根本来不及把这条消息向刘大人汇报,帐中就已经满是全卫的同僚,使的眼色也被上级无视了,还以为是增添演技效果呢。
或许是位置相对与一个游击将军过高的缘故,看待问题的层面根本不同,以刘大人的眼光看待那些计划之外可能发生的变故,就算真的有倭寇袭击,因为台州卫没有检测到这沿海数十里防区有大船靠岸,也只会是小股的流窜作案罢了,甚至可能是沿海地区的山匪盗寇伪装成假倭寇作案,使官兵忌惮而已。在他看来,那些东瀛鬼虽然刀法凶悍,只要在数量上有绝对优势,百刀百枪的凶险战场,可不是个人武艺发挥的地方。
歇了片刻,刘大人睁开眼睛,环视恭谨站立在台下的一圈诸将,再次发布了一道命令,而这声浑厚响亮的军令也传到了帐外有心之人的耳朵里:
“牛参将,立刻敲响老营的军鼓,全营紧急动员,生炊做饭,留下一半兵力防守老营,另一半兵力黎明前出发,前往倭案始发地勤裕村展开后续调查,你来带队。”
“是,末将遵命!”诸将中那名身材最高且体格最壮,背后还扛着两把大铁斧的参将应声出列,半跪着行一军礼,身上两层铁扎甲鳞片劈啪作响,连身旁的同僚也暗自咂舌,这牛参将一身神力,也难怪深受刘大人的器重。
那牛参将正大步流星出了营帐,走下阶梯的功夫,却觉身后寒风刮过也似,浑身汗毛陡然倒立,身体回转,背上的两把大斧已顺势取下握在了手中,便要寻到那危险源头劈他个稀巴烂。
“嘭!嘭!嘭…”
只见灯火通明的副将大帐外两侧,陡然闪起几道火花,接着便是数声火铳鸣响,距离牛参将不到十米的距离,饶是手持的西洋短铳比不上长管鸟铳的精度,却是四把火铳同时击发膛内火药,牛参将那双牛眼的瞳孔紧缩,预见到了危险,可却根本来不及架起板斧格挡。
只见两个方向的铳口火龙喷发而出的上百颗铅丸与他的兵器和身体接触,只听乒呤啪啦一阵刺耳的尖锐之声传出,那两层厚厚的铁扎甲也顶不住铅丸冲击,被击中扭曲、变形,能量尚未被完全卸掉的小铅球突进他的皮甲,撞上他的胸前、腹下,饶是牛参将壮实如牛也经不起这波攒射,弹落点的骨肉被能量冲得破碎,原地踉跄晃了几晃,手中大斧掉落在地,终于不甘心地噗噗通通滚下了台阶,仰身倒在了台阶之下。脸上已经被散射的霰弹打成了筛面,毫无人形,只有已经被弹丸撕裂的喉咙和口腔股股涌着鲜血,不想一生悍勇临敌在前的他,会以这样一种屈辱的方式倒在大本营中,死不瞑目。
电光火石间,帐外铳声响起,帐内诸将俱是一惊,尚未明白发生何事,高坐帐中的刘光潜却是一声大喝:“全都趴下!”自己已是起身一个前扑,直摔下了高台,咬着牙匍匐在地,怒吼着快趴下。
不料迟了,帐内诸将未来得及动,帐外四个假守卫已丢下手中击发过的火枪,各从怀中取出第二把、第三把手铳,趁周围的真守卫反应之前齐齐蹲下,铳口上抬,对准了帐内的人影扣动了扳机。
“嘭!嘭!嘭!嘭!嘭…”前前后后连续八声炸响,宽敞的大帐两侧霎时布满密密麻麻的弹洞,帐中传出接连的噼啪之声,是铅弹击中盔甲甲片发出的声音,也是骨头被冲击碎裂的声音。
铳响之时,帐中十余名游击将军以上的高级军官,除了一两个稍微幸运些的只挨了数颗小铅丸,受了些轻伤倒伏在地之外,剩余的两名参将与数名游击都难逃厄运,有的脸上被直接打成马蜂窝,普通到底;有的胸前、背后都挨了十几颗甚至几十颗的铅弹,醉酒似的原地打转,也都接连栽倒在地,一命呜呼。只有听出了火铳击发声,提前卧倒的刘光潜免于身体中弹,而那从高台上一摔而下的震荡,也似体内五脏六腑移了位,剧烈的疼痛直让刘大人吸着亮起,亲眼目睹帐中那一个个身影自己面前倒下,他的眼睛已经快要蹦出眼眶,却也想不到这个自己实施阴谋的夜晚,竟然出了这样的灯下黑!
铳响方停,帐外的真守卫终于反应过来有人袭击大帐,慌忙四顾间突闻老营中数个方向都有焦急的声音传来:
“起火啦,起火啦!快救火,水,水!救火…”
再看声音传来的方向,不知是什么时候,三角形的营区边缘地带帐篷群已经燃烧了起来,火势连成横线,还在不断地向中心位置这边扩散蔓延。一时间,突然发生的混乱席卷了整座还处于休眠状态的军营,越来越多的士兵被救火声惊醒,冲出营帐,能见到的却是已经被烧成火人的友军在帐篷之间狂奔着,惨烈地呼号着求救着,又点燃了更多的帐篷,让火势更加蔓延、扩大。
明明地处海边,此时却根本没人能组织起有效的救火队伍,甚至有中低级军官在挥鞭斥责士兵后,反被一群士兵摁在地上痛殴甚至勒脖子活活掐死,平日里饱受层层压榨欺凌的底层士兵们此时已经红了眼睛,在这场突如其来的大混乱中宣泄着心头的怒火与屈辱,殴打着、谩骂着甚至撕咬着那些往日中将他们视作奴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