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上的风铃不知何时开始飘飘忽忽地振动起来,尽管这波动的幅度微不可见,但真原亮却清清楚楚地感觉到了。他挣扎着让轮椅向前动了动,但并不成功——先前在阅读过后随手搁置的那些课本挡住了他的路线。
真原亮费劲地弯腰捡起地上胡乱堆着的每本都足有两寸高的书籍,一本一本摞好之后塞进了文件柜。好了,这下顺畅多了,他吁了一口气,这次只是扬了扬和姐姐肖似的尖尖的下巴,轮椅便在ai的指令下乖乖地向前行进。
厨房和这片地区大部分住户的每一间房间一样,光线暗淡昏沉,唯一的光源是一盏显然被住户自行下调了在此时间段的电流量的顶灯。“东方战争”以后便一向如此。水源来自于充足的地下水,但排污能力紧缩使得浴缸、淋浴器在地下东方联邦已经成为历史,纳米级的雾化水分子才是这个时代通行的洗浴介质;天然的光能是根本无需考虑的资源。头顶上方五公里的地层厚度使得获取自然光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但其实现状不能算令人不满——提倡着所有地下都市住户怀有乐观主义的东方联邦不断地这样强调。自然光能与水资源以外的任何资源当前都处于相对富余的状态了。并不会因为资源的短缺而强行压制公民们对电力的需求。“充分需求,满足需求而有节制地使用”——这是地下都市中一向宣传的消费理念。
他瞟了一眼窗外。都市中心为制高点、距都市中心越远则相对高度越低的城市规划给了他不错的视野。远处的六个街区开外的大片廉价群租公寓那灰白色的外墙偶尔能够闪进他的视野——那是不需要缴任何资源费用,但也只能使用按需分配量的能源的地区。姐姐曾指着地图细细告诉他地下都市的江湾都市中每一个地区的特点分布,他还记得姐姐说着这句话时显然在痛惜着自己的钱包、却毫不羡慕那里的住户的语气。
“你们反感的不是用不到电,而是生活区里灯火通明,贫民窟里却生不起一堆能够烧热洗澡水的火,”真原亮嘟囔着,手上却不停,将厨房中一排控制阀拨到向上,燃气炉中立时窜起蓝色的火苗,一个慢慢跳动的数字证明着锅炉中的冷水正在慢慢地升高温度。
“又能怎么样呢?起码现在你们基本能保障不被饿死了。放在以前可做不到。说不准你们会比我们更加喜欢东方战争的历史呢。”在数字迅速跳到“93”时,真原亮不加思索地指示着轮椅内置的ai后退,双手已经紧紧捂住了耳朵。震耳欲聋的“当”、“当”两声后,锅炉自动停了下来,厨房中弥漫着细细的白雾。
“死人都能被吵醒了……”他学着姐姐满脸无奈地皱着眉说出的话,随后被逗乐了,为自己也为那时还很年幼的姐姐,还为了自己此刻的想法:用四个字来归纳,只能说是大逆不道。
就在锅炉中热水烧开的当口,“门”外传来轻微的“咔哒”两声,真原亮立即感到那种无法听见却确确实实存在着的如同蚊吟般的声波消失了。他立刻提高了声音道:“我来开门吧!”轮椅已经自动向“门”的方向移动而去。
“门”是一整块搭载了复杂电路的足有半臂厚、一人半高的铅板。自从人们为了躲避辐射与地上人类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报复而遁入地下生活之后,世上似乎已经不再存在曾经象征着身份地位与财富的装饰性的大理石拱门或是华美典雅的橡木双开门,取而代之的是完全抹杀了个性而只追求功能的铅板门。
真原亮在门边的显示器中看到了姐姐疲惫的神色和显示她已经通过了虹膜识别的信息,转过身吃力地转动着控制了气压阀门的转盘——只有将这轮盘转过了标识的位置才能推动这足有十余吨重的大门缓缓转开一条缝。
过了大约有五六分钟,大门终于挪开了勉强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粗粗的一条缝,坐在计算机前的真原亮毫不奇怪地看见一个少女娇小的身体贴着门框闪进屋里。他让轮椅转过一个角度,微笑着看着面前只比自己大了五岁却已经负担起了宛如母亲般的职责的胞姐:“欢迎回家,姐姐。”
滴答,滴答。
东方战争前,刚刚脱离了“发展中”的窘境的东方联邦人仿佛是在地球的花盆中长成的盆栽,渴望着在太空中无边移栽的未来,“世界”的意义近似于宇宙,却又高于宇宙。
然而变得越来越开阔的东方联邦原野仿佛越过了零点的单摆球,在渐渐减速之后便毅然决然地转身向另一端直冲而去。于是在因几乎毫无征兆便爆发的东方战争之后,四散袭击着东方联邦人类的核辐射与如同魔咒一般无法杀灭的病毒变成了一股无形的推力,将人类推向了本应留作墓穴的地下,再度回到了曾经那个让人类甘于偏安一隅的时代。“世界”在这个地区的这个时代,指的会是一整个地下东方联邦,一整个地下街区,甚至若只是指铅门后那个仍被看作“家”的地方也并非奇怪;“世界”再不是指那个无垠的宇宙,甚至指作整个地球也是荒谬而狂妄的。
“世界”这个字眼,于如今的东方联邦人而言,只代表了地下平均五千公尺深处的东方联邦社会,更或者,对大多数人而言,只象征了自己所属的包括了生活区、工作区和交通区域在内的四四方方的一个社区。“地底一代”大多是如今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但要知道,“中年人”这个词,在未变异人类全部撤入地底世界苟延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