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英你别胡说八道!”何致远听见桂英那般说,吓得赶紧夺过手机关了。
“事儿已经够多了,别再老人出事了。”致远轻轻冲妻子说。
老马听了桂英那番话,脸上黑乎乎的没反应,那样子有点吓人。
仔仔看不清爷爷的脸,也不知妈妈说了什么,反正爷爷不干涉了,他早把妹妹身上的被子揭开两层,盖好肚子,额上、脖子还有大腿重敷了湿毛巾。老马失魂落魄,在漾漾床边干坐了半晌,见仔仔细致周到,时不时握下妹妹手脚,老马留俩孩子在房子里,自己出去了,坐在他的躺椅上。
自信令人盲目自大,自信使人以我为主,自信叫人目中无人。桂英那一番训斥,老马没觉着愤怒,反倒认同——丢了魂地认同;悔恨交加地认同;为时已晚地认同。
父母应该在子女的生命中扮演什么角色?桂英说得没错,那个握着方向的人该是且终是子女而非父母,他原应用智慧辅助、用经验提醒、用财力支持他的两个儿子在自己的人生路上奔驰,他原应坐在后座上欣赏儿子带他看的风景,而不是幼稚地跟儿子争夺方向盘,更不是世俗地用路段不好来否定、责怪儿子。人始终对自己的人生负责,父母最不该用自己的意愿强力干涉,这种干涉如今来看更像是一种破坏。如此朴素的道理,老马悔恨今日才懂。沉沉的风伴着城市沙哑的奏乐,一曲凄婉的老调在云上盘旋。老马忽然懂了,释怀伴着悔恨,内疚缠着恐惧,沉重掺杂空心。
安抚好妻子,何致远跟儿子打完电话,又躲到没人处给母亲发信息,依然没有回复。致远彷徨,他再次拨打视频电话,此时刚搬完门口东西的董惠芳听手机响,一见是儿子的,手足无措。家里的环境致远再熟悉不过了,随便是哪个视角致远均能看出破绽。张家的房子阳光充足、到处亮白、装饰堂皇,而老房里的光线昏暗、墙壁发黄、挂画发黑。董惠芳犹豫要不要接,最后挂了。正反复编辑回给儿子的信息时,被挂断电话的致远又打来视频电话。惠芳理解儿子此时的心情,为不让他担心着急,董惠芳在阳台边接通了视频电话。
“妈,你怎么了今天?这么忙?”致远看到母亲的脸以后如释重负,诸多猜想烟消云散。
“这不过年了么?英儿她大哥今天怎么样?”董惠芳调整好嗓音,将视频的背景对着阳台外的天空,不防备一受冷风又咳了起来。人老了,身体格外敏感。
“还是昏迷,昨天抢救了几个小时。医院里状况不好,每天接收好多疑似病例和确诊病例,跟深圳的环境没法比,深圳起码把发热的人全送到了发热门诊。”致远想说女儿发烧的事儿,犹豫了。
“哦是嘛!咳咳……嗯……”
董惠芳一咳嗽,镜头乱晃,何致远不小心看到了一个熟悉的柜子,男人立马皱眉了。
“妈你那边没事吧?我看你状态不怎么好,你是不是哭了呀?”致远越看越不对劲,发现母亲的脸颊是光亮的、肿胀的,眼睛变小了还红红的,最关键的是母亲一直在躲镜头。
“我好着呢好着呢,豆豆叫我呢,我忙去了!你在那边好好的,袜子鞋不够了自己出去买些,桂英没空子你去买嘛!可别在西安感冒受凉了。这时候感冒了……不好。”董惠芳说到这里,有点心酸哽咽,直言:“挂了挂了。”
何致远察觉出了异样,没有逼问,挂了电话。
自己家阳台的铁皮柜子自己还认不出来吗?那是父亲托人焊接的,说是放在阳台上耐晒,柜子表面天蓝色的油漆还是高中时他和父亲一块刷上去的。蓝铁柜上摆放的花盆、防雨布、杂物他怕是再过一百年也忘不掉的。哭过、咳嗽、回老房,何致远大致猜到了,只是不忍心直问、拆穿这段令母亲一直津津乐道、处处显摆的夕阳红。诸多疑问中年人解不开,只是干巴巴坐在医院的铁椅子上独自出神发呆,大脑像是在论证、论辩、证明些什么。
这些年,关于母亲在张家的生活,何致远每每问起,母亲向来只说好不提愁。她说张家给她的生活费、零花钱花不完,可张家给她的钱她全用在了张家的生活上;桂英翻她衣柜时,发现母亲衣柜里所有好的衣服全是桂英买的,张家的钱花在她身上的又有多少呢?她在豆豆眼里是个无所不能的奶奶,在明远青叶眼中是个勤劳能干的继母、婆婆,在张叔叔眼里她是个体面体贴温柔贤惠的老伴,可张家的一个一个于母亲而言又是何等角色?张叔